她才刚落座,就发现自己隔壁的位置也有人坐下了。她扭头一看,正是顾韵林。

他惊讶地问她:“你也来看电影?”眼里毫不掩饰的笑意,却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我就是冲你来的。

简悦懿有些失笑。她还满喜欢这个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打肚皮官司的耿直天人。

今天播的电影是《列宁在一九一八》。这部片子的革命性十足,当作宣传教育片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不过,唯一的问题在于,苏国对于“色情”的定义,明显和我国这个时期不太一样。

于是,电影播放中,频频出现突然间黑上几秒钟的情况。

每当有这种情况发生,旁边就会有内行的同学惨呼一声:“剪掉了!剪掉了!”

表情夸张的程度,简直比电影都还精彩。

不过,这部大片有些地方可以剪,有些地方却是剪不掉的。比如像后来特务在剧院里谋划刺杀列宁的镜头,为了营造紧张的气氛,导演把舞台上身穿天鹅舞衣的女郎踏着音乐拍子跳着芭蕾舞曲的镜头,还有特务窃窃私语的镜头反复交替剪接。

舞曲拍子越来越快,芭蕾女郎也开始旋转跳跃。特务眼里闪着毒光,步步逼近列宁同志……

这种不断交替的镜头要怎么剪?

放映员师傅特别聪明,他拿手挡。

每当天鹅优美地抬起长腿,师傅就赶紧伸手遮镜头!每当这个时候,男同学们就发出一声“唉……”的叹息声。而每当放映师傅因为镜头交替太快,没能追上挡镜头,男生们就两眼放光,兴奋地大声喊起来“哟哟哟哟哟”!

顾韵林每回听到这种声音,就忍不住闭眼,为自己也是男同胞中的一员感到忧伤。

简悦懿看他这样,笑出声来:“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不,我不是因为看到这些镜头觉得不好意思。我是……”他斜眼瞟了旁边正在“哟哟哟”的男生一眼。

逗得简悦懿笑得更厉害了。

到了影片的后半部,列宁同志为防不测,在瓦西里家的客厅席地而眠。瓦西里和妻子谈论着列宁同志为了革命,不惜以身犯险的事。谈着谈着,就开始拥吻。

这时,礼堂里的女生们都不好意思地遮住了眼睛,而男生们则拍手喝采,大叫“精彩”!

当然,下一秒,放映员又遮住了镜头。

不过,即使如此,气氛却是营造出来了。

顾韵林深深地看着简悦懿,轻轻把手盖在她的手背上,问她:“这里太吵了,要不然,我们出去吧?”

简悦懿笑眯眯:“这会儿出去,不是羊入虎口吗?不要。我要看电影。”上次看她的裸背图,直接看得发呆,嗯嗯,这个男人确实危险……

“……”顾韵林有点郁闷,“同学,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直白?”倒是大方承认了。

她依旧笑眯眯:“不可以。”

“……”

他带点惩罚性质地捏了捏她的手背,再把她的手掌翻转过来,用食指在她敏感的掌心轻轻划动。

划得她的心痒痒的。她刚想缩回手去,他却轻轻拉住了她,问她:“想不想看看我的画工如何?”

她抬眉望他。

他故意露出坏笑,但眉目间只见清俊,不见痞气。

他从怀里拿出一盒彩色铅笔,竟开始在黑漆漆的,只有银幕反光的礼堂里画起画来。

而他的画布,正是她的掌心。

他不时坏笑着回望她,用手正大光明地在她手掌上吃豆腐。彩色铅笔落在她掌心,笔触却显得很认真,也很轻柔,与他脸上装出来的表情完全不一样。

被一个明明白白告诉你“对,我就是在找机会摸小手”的人这样对待,却一点也生不出反感。能做到这一点的,估计也就只有这只美人灯笼了。

只是,这样的举动在这个年代,会不会有点出格?她有些担心地望了望四周。却发现黑暗中,有不少情侣坐在一起说着情话。

她怔忡片刻,礼堂什么时候变成情侣约会的地方了?70年代的时候,海市外滩上的那道防汛墙被称为情人墙,一到晚上,那里到处都是去约会的小年青的事,她是知道的。

没想到在礼堂里搞了个蹭文气和看电影的活动,竟把这里带火成“情人堂”了……

想想也是,77级的新生年纪最小的只有16岁,最大的却已经有30多岁了。很多人再不抓紧时间谈恋爱,年华也就老去了。

不过……她瞪了顾韵林一眼,这家伙是故意在这里偶遇她的吧?

回应她瞪视的,是他更灿然的笑容。连只有她才看得到的,他身上的身光都璀璨了几分。

简悦懿暗叹,原来他的身光还能反映出他情绪的好坏。这光学效应也是绝了。

心里却莫名地生出了几分喜悦。

笔尖在她掌心轻柔细腻地滑动,痒痒地,带得心也痒了起来。

两个人的夜视能力都很好。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在她掌心画的,是一个披散着及肩半长发的女孩。

他画的是工笔画。用不同颜色的彩色铅笔来勾画线条。他画得很慢,也很精细。电影都快结束了,他才只画出了一个轮廓来。

等电影放完,他拉住她的手,无比惋惜地问她:“怎么办?还没画完。要不然,我们换个地方再画?”

她却笃定,他肯定是故意的。

然而就算如此,她也想看看他最终到底会画出什么来。于是,两人直接去了一间敞开的小教室,继续画画。

周日,爱学习的学生大多聚集在图书馆看书;想放松心情的学生,要不然就出去玩了,要不然就在礼堂里等着看第二场电影。这间教室这会儿并没有人。

换了地方之后,顾韵林画得快多了。

很快,一张掌心美人图就成形了。他画的,正是她披散头发的模样。

她眉目间的英气,因为散在颊间的发丝消散了不少。五官变得更加柔和了,眼神也显得格外温柔。有种娴静若仕女的美好。

“我是这样子的吗?”她望着掌心图,好奇地问道。

他笑望她:“静若处子,动如脱兔。你不仅有这样的一面,还有很多不同的样子。”他停了停,语带深意,“让人很是想一探究竟。”

他伸出自己的左手,问她:“我帮你画了肖像,你是不是该回报一下,也帮我画一幅。”他也想知道,他在她心目中是什么样子的。

她大方答应,并不推托。接过彩色铅笔就开始在他手心画画。

这种彩色铅笔不知道是用什么原料所制,芯子极为细腻,在掌心上都能顺利作画。

不过,简悦懿可是个性子皮的。他画的是工笔画,她画的却是Q版顾天人。

Q版顾天人双手插在裤兜里,脸上露出坏坏的笑容,眨动右眼抛了个撩人的媚眼。妥妥就是后世痞痞的坏男孩!

顾韵林看得满脸黑线:“……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个样子吗?”

回应他的,是简悦懿一连串恶作剧得逞后的笑声。等她笑够了,才道:“这是画着玩儿的。顾同学举止优雅,怎么可能会这样呢?”

他就也跟着笑了起来。

当天下午,她并没有跟顾韵林在一起。

她确实有点喜欢他。但经历了刘文秀的事情后,她已经不再想太快地投入一份感情了。

虽说能当天人的人,道德品质一定不会差。可也正因为他是天人,他和她的三观、生长的社会环境还有习惯等等都是不同的。现在就盲目开始,后面有可能会面临一系列的问题。

没人是奔着分手而去谈恋爱的。与其等到以后发生问题,再去伤心,不如慢一点进入感情。多看看,多观察一下,看看对方是否真的可以跟自己走得长远。

更何况,她需要考虑的问题其实挺多。比如天人的寿命那么长,对凡人来说几乎像是永恒的存在一般。等她变老了,而他却依然年轻,依然帅得足够挑动万千少女的心,那她得多没安全感?

想来想去,她都觉得不该太快开始。

于是,她借口有事要忙,跟他道了个别就自行离开了。

上次刘校长给的侨汇券,她还一张都没用。正好趁着今天周末,去友谊商店看看。遇到好东西,就给家里人买点寄回去。

想起刘文秀,她不由心生感慨,还是家里人以及故乡的乡亲们朴实,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你为他们做了事,他们就一直都记得。

她坐公交至建国门站,京市友谊商店就座落在建国门外大街的北侧。友谊商店所在的楼,此时叫外宾大楼,里面分了几个部,最有名的是食品部。它的前身是34号供应部,也就是赫赫有名的京市食品供应处。

这个供应处为什么这么有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