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刚刚一回到营地,就接到了元成帝的传唤。

元成帝已经在高台上发火很久了,刚刚赫连晴从帝都一路策马赶过来,就是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皇弟谢飞扬都一脸动怒地坐在一边一动不动,更不用说赫连长空一身令人胆寒的气势站在那边等着谢昭的结果。

有时候做皇帝也不是能够为所欲为的,还要看手下人的脸色——现在的元成帝就在体会着这样憋屈的时刻。

虽然谢昭已经安全地找到,但是听说中了蛇毒且高烧昏迷,赫连晴已经过去照顾了,剩下的一干臣子和大臣家属都在狩猎空地处屏着呼吸等待着元成帝如何处理这件事。

要知道刚刚有人来报,是有刺客刺杀谢小王爷,才逼得他躲进了禁猎区!围场上出现了这样的事,谁还有心思狩猎?谁还胆敢玩乐?

全场气氛一片肃穆,坐在高台上首散发着威慑气场的元成帝,下首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谢王爷,高台下面负手挺立的赫连长空。几位西岚国顶尖的大人物都在那边不爽着,在场的谁还敢第一个跳出来触霉头?

“回禀陛下,陈默带到。”大太监向元成帝行了个礼说道。

陈默的到来,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只见陈默此时头发还有些凌乱,衣服也因为一夜睡在草地上而有些褶皱,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落魄,可是即使如此,在那一群贵族中,陈默也丝毫没有低一下她的头颅,反而她的神情、她的仪态,让她更像一个真正的贵族——即使一无所有、即使衣衫褴褛,可是她自有其一身风华。

可是有人看向陈默的目光中就不仅仅是疑惑和探究,而是带着深深的惊惧和不可置信,仿佛怎么也想不到在这里还能见到她!

元成帝锐利的视线看向陈默,沉声道:“陈默,昨日你一直和小王爷在一起,究竟发生了何事,速速说来!”

陈默在人群中找到了慕容水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慕容水月和陈默冰冷的视线一接触,仿佛被冰到了一般,瑟缩了一下。

“回禀皇上,当日民女和阮玲公主一起入围场打猎,但是民女不怎么擅于骑术,便行的有些慢。阮玲公主好心等民女,谁知慕容小姐不知道在民女的马上做了什么手脚,致使马儿发狂……。”

陈默还没说完,慕容水月便几步走到陈默身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仰起头一脸无辜伤心地看向元成帝:“请皇上为臣女做主!臣女当时只是因为公主说陈姑娘的马儿走的太慢,便拍了一下马尾,让它跑起来,绝对没有什么做手脚之事!请皇上明察!”

字字恳切、言之凿凿,还拖出了公主来说事。

说完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时脸上是一片坦然,完全没有做了坏事后的心虚之色,倒似比陈默这个真正的受害者还要无辜。

阮玲公主坐在元成帝下首,听到慕容水月的话语,眼神一暗,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自小在宫中长大的孩子,论起心计手段来,又怎么会差。当时的情况现在细细想来,绝对是陈默所说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而且不管此时到底谁说了真话谁说了假话,慕容水月这话一出口,显然就是将她拖下水的意思!说到底是她阮玲公主刁蛮无礼,硬是要让陈默跟上速度,所以慕容水月为了讨好她才这样做的不是吗?

立即,阮玲公主心中的天秤立即倒向了陈默。

可是现在还不到她说话的时候,她也不是那般一听到几句话就跳出来的蠢人,只是看着慕容水月的一举一动,不做辩驳。

陈默侧过头静静地听着慕容水月说完,似乎此时在陈默面前的慕容水月不是谋杀她不成还在那边做着狡辩的仇人,而是一个普通的路人甲罢了,一点憎恨之意都没有。

慕容水月接到她的目光时,还以为她看错了,为何这个陈默没有咬牙切齿或者呼天抢地地对着皇帝哭诉?她都已经准备好了接下去的招了,现在这人不按常理出牌,她倒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见慕容水月不再说话,陈默转回头看向元成帝:“敢问皇上,民女可以继续了吗?”

众人滴汗,简直无语。

按照常规套路,不是应该上演“两女掐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吗?为何她就这么镇定?连辩驳都不曾。

元成帝没兴趣听这些女人之间的阴私,他要知道的是谢昭之事。不由得对陈默的识相点了点头,连个眼神都没给慕容水月,就让她在地上干跪着。

好好的丞相嫡女、上京都第一美人,就这样华丽丽地被忽视了……

“后来民女的马一直奔跑进了禁猎区,尽头就是一座悬崖,民女为了保命,只好跳马,没想到刚刚躲过一劫,就有一个身穿御林军服饰的男子前来刺杀民女。幸亏小王爷见义勇为,在其背后射了一箭,结果没有射中刺客的要害,反而见到小王爷后又起杀心,想要刺杀小王爷。后来民女和小王爷联手,冒着生命危险制伏歹人。之后小王爷不慎被毒蛇咬伤,民女正好会些岐黄之术,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越听陈默的话,慕容水月越是不可思议,前面的都对,可是什么时候她有下过命令刺杀小王爷了?这怎么可能啊?!

事实上,自然是不可能的,借那人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刺杀小霸王。可是难道只有你慕容水月可以信口雌黄吗?

她陈默虽然看上去面瘫,但又不是真傻,说假话的最高境界就是十句话里九句真、一句假。她慕容水月既然能扯上阮玲公主做挡箭牌,她陈默自然也可以夸大事情的严重性,把小王爷的安危推出来!

陈默的话言简意赅,说完后就静静地站在一边不再多言,没有针对慕容水月刚刚的话做出任何反驳,而是平静地说完刺杀之事,平静到仿佛是在说他人之事一样。

陈默是平静了,可是她的话却在众人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陈默这话说的极为有技巧,几次三番称那人为刺客,又强调他身穿御林军服,且一开始是想刺杀她,后来见到小王爷又要刺杀小王爷。

这人一脑补起来,可是谁都挡不住的。

陈默的话总是会让人下意识地就认为首先这人是个刺客,其次他是几乎无差别攻击的,并不是只为了陈默而来。

如果单单只是想杀陈默,那这件事就变得无足轻重了,最多只能算是私人恩怨,可是一旦扯上小霸王呢?

一个刺客为何要扮作御林军混入人群中?还要刺杀皇家之人,是不是他最初的目的就是来刺杀皇上的?因为说来说去,只有御林军最能接近皇族之人而不被怀疑。

顺着这样的思路一想,这件事一下子上升到了刺杀皇族之人、甚至是元成帝的高度!

若是事情到了这份上,还重重举起、轻轻放下,便是不可能的了。

显然元成帝也是脑补队员中的一个。

这也不能怪他,作为一个皇帝,向来就是疑心病最重的,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

顿时,元成帝的目光直接越过慕容水月,看向慕容展。

慕容家的荣宠,难道是想要到头了吗?

慕容展感觉到元成帝的视线,悚然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件原本计划的万无一失的事情,竟到了这般田地,立即走上前摆出一副“皇上您冤枉微臣的架势”,说道:“皇上明鉴,这些都只是陈默的片面之词,还请皇上三思。”

慕容水月也完全被陈默搞懵了,到现在才回过神来,知道这次事情大条了,慌忙对着元成帝磕头辩驳道:“是啊皇上,这只是陈默的片面之词!她说臣女对马做了手脚,可是那马呢?当时阮玲公主也在场,公主有目睹一切!”

元成帝偏过头去看向阮玲公主:“阮玲,此话可是当真?”

呵,还真是小看了慕容水月,居然敢这么堂而皇之地拿她做挡箭牌,估计当时都是算好的吧!

其实这件事情上,陈默是占了极大的便宜的,虽然她和慕容水月两人都撒谎了,可是慕容水月处处处心积虑、算计一切可算计的人;而陈默呢,平时给阮玲的感觉就是一个呆子,连说点讨好她的话都不会,谁又会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一直一本正经的面瘫,也会说谎不打草稿,还说的那么一本正经呢?

所以阮玲公主想当然地就相信陈默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而慕容水月所说的,自然就不会有半句真话了。

“回禀父皇,当时女儿正在和陈默说话,谁知慕容水月就上前狠拍了一下马尾,当时女儿心中是有些不满的,但是碍于她可能也是出于好心所以就没有责怪。至于到底有没有动手脚,女儿当时却是大意了,没有多加注意。”

在场个个都是人精,又怎么会体会不出阮玲公主的言下之意呢?虽然说是说没有看到,可是到底有没有做下那事,又有谁知到?

但慕容水月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阮玲公主没有站出来说看见她做的手脚,那么就没有证据说是她做的!

慕容水月脸上梨花带雨,身为上京都第一美人,杀伤力自然不小,即使刚刚有些人还是在怀疑她,可是这美人攻势一出来,顿时有些人就立马倒了风向:这么柔弱可人的女子哪里像是心肠歹毒、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呢!

“皇上明察,既然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臣女惊了陈姑娘的马,那又为何如此苦苦相逼、血口喷人呢?臣女知道那日谢王府一聚,让陈姑娘对臣女有了偏见,但是也不可如此啊!”

慕容水月的声音婉转动听,面容娇弱可怜,让在场的男性都立即心生保护欲,而且她说的也没错,确实没有任何证据,如今马儿已经坠崖,又有谁能证明她做了手脚,又有谁能证明这一切都是她布下的局?又有谁知道那刺客会和她有关系?

反观陈默,美则美矣,可是却有些冷硬和不近人情,两厢一对比,人们自然会觉得这柔弱至极的慕容水月更像一个受害者。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谁知陈默接下来一句话,让已经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的慕容水月和慕容展俱都提起了心来。

“我虽然没有马的证据,但是我有刺客的证据,或许大家可以辨认一二,认出来也有可能知道是谁。”

什么?!

她居然还把尸体带了回来?不是说回来的只有陈默和小王爷吗?难道他们两个大活人背着一个死人一路走到了这里?要不然的话,一具尸体就是现在回去再运过来,也早就被禁猎区中的野兽撕咬的面目全非。

其实陈默早有预料,所以在尸体周围同样撒了药粉,保证尸体的完整。然后让明玉将尸体偷偷地运了过来,为的就是现在的对峙。

她说过,她一定要让慕容家知道“痛”字怎么写!

在众人种种惊惧、怀疑的眼神中,明玉搬来了尸体,放到中央让所有人都看的到的地方。

大家一看,果然和陈默说的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