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经历了沙漠之难后,陈默和夏侯珏之间凝重的气氛一下子松散了开来,倒是让一路上都提心吊胆的一众随从都松了一口气。

顺利地出了西岚境内之后,在东昌国一路上倒是顺风顺水,再没有出过什么意外。再加上出了上次半夜刺杀之事,锦衣卫做事更加小心仔细,就是偶然有宵小之辈,也很快就被明玉等人制伏打发。

东昌驿馆的驿史虽然接到陈默的公文都是非常惊讶,但是皆都是毕恭毕敬地接待了,安排的食宿也是最好的,只是这心中不免暗自嘀咕:最近没听说过西岚国的公主会出使东昌啊?

虽然心中揣测,但是毕竟人家的身份地位摆那里呢,自然不敢怠慢。

眼看着离东昌国的国都千叶都越来越近了,夏侯珏屡次见到陈默的时候都欲言又止,虽然这一点都不符合夏侯珏一惯的脾性,可是这种事情,还真不知道如何开口。

其实夏侯珏的心情非常复杂,一开始上路的时候,他确实有处处刁难陈默的意思。

那次在公主府小花园看到的那一幕,让他心中百味陈杂,他当时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其他,而是泛上来的浓浓杀意--想杀了谢昭!

夏侯珏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会起了如此浓厚的杀意。

他当时不断地对自己说,他那么生气是因为陈默背叛了柳乘风,可是那怎么也止不住的酸意涌上来的时候,在后面出使的路上,每次只要一见到陈默就不能给她一个好脸色。

他对陈默的关注从一开始只是为了帮柳乘风搜集情报,到后来自己每一天晚上必要做的事情,就是了解今天陈默的一举一动。

仿佛这些密报已经不再只是为了柳乘风而搜集,而是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

看到她医馆中成长的点点滴滴,他会为她高兴;看到她被人找茬欺侮,他会心中郁结、派人暗中相助;知道她深陷险境,他会焦急……

几次交手,屡次对峙,明明一见面总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可是夏侯珏的视线还是不知不觉地被陈默吸引,越是靠近她、了解她,就越想知道她更多。

如果以前还能骗自己说,他是因为柳乘风而对她给予了这么多的关注的话,那么当在沙漠中,陈默被沙丘掩埋的那一霎那,那停止的心跳、那窒息的感觉,让他无法再欺骗自己--他似乎,喜欢上这个总是能让他动怒、让他动心动性的陈默了!

可是随即而来的,就是柳乘风的面容,以及陈默和谢昭在小花园中的画面。

仿佛一团乱麻般揪扯不开!

兄弟之情,芳心他许,自己心思,种种混杂在一起,让他每次见了陈默都想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夏侯珏高高坐在马上,第一次为了这种事情而不断地纠结着,望向陈默马车的眼神中也带着一抹深思。

就在这一刻,陈默撩起马车车窗的帘幔,往外望去,正好和夏侯珏对视了一眼。

陈默随即一愣,不知道该作何表情,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春香每次和她对视一眼,都是给她一个笑靥。

有次她不解地问春香何故发笑,春香告诉她,这是对人友好的表示,也可以缓解尴尬。

陈默此刻想了想,觉得他们这样两个人如此对视,确实挺尴尬的,所以便有些僵硬地牵起自己嘴角的肌肉,冲着夏侯珏一笑。

如果说一开始这个笑容还有些僵硬的话,可是过了一两秒,倒是笑的真诚起来,主要是因为夏侯珏平时一副冷酷的形象,刚刚在看到陈默的笑容时,竟像是见了鬼一般瞪大了眼睛,明显就是不敢置信--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面瘫”也会笑了?!

看到夏侯珏这幅样子,陈默倒是真的笑了出来,原本就娇丽明艳的五官在这一刻不再封陈于毫无表情的面容下,反而焕发出无与伦比的美态,大大的杏眼中满是笑意,嘴角两个深深的酒窝带着丝丝的甜意,弯起的唇角娇艳欲滴。

这时的陈默,才真的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浑身焕发着明媚的光芒,让人心颤。

夏侯珏冷硬的五官在这一刻也柔和了下来,仿佛被陈默的欢乐所感染,嘴角若有若无地也牵起一个弧度。

或许自己本就多虑了,兄弟之情是兄弟之情,芳心他许也未必终成正果,无论如何,他夏侯珏也要争上一争!

八仙过海,各凭本事!

想来即使乘风知道了他的心思,也断不会就这样舍弃他这个友人!

这才是他夏侯珏的风格!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样的戏码根本不适合他,他活了这么久,人生信条只有一个:想要得到什么,就要靠着自己的本事去争取!

夏侯珏只觉得心中阴霾顿消,看什么都变得肆意畅快起来,无论得失,他夏侯珏承受的起。

一行人只要走过这处小村庄,就快要到达千叶都,可是却在这里发生了点意外。

只见一群人围在这条道路的中央,里三层、外三层,冲着里面指指点点,不时地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谈论着什么。

明玉眉头一皱,正要上前驱散人群时,陈默却突然心下一动,立即撩开车帘下了马车。

“慢着,明玉!”陈默的声音成功地阻止了明玉接下来的举动,有些不解地看向陈默,不知道她为何出言阻止。

春香跟在陈默后面也急急忙忙下了马车,对着同样下了马的夏侯珏匆匆行了个礼:“里面的人是我家小姐的徒弟霍梓轲。”

春香刚刚听到里面有个少年人的声音也是觉得熟悉,要不是小姐说出“霍梓轲”的名字,她倒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说来也对,自从小姐和云当家的合作后,“陈氏医馆”越开越多其中有一家新开的,就是在东昌国的都城千叶都,当时小姐是委派霍梓轲去掌管那家医馆,如果在这里遇见了霍梓轲,倒也不足为奇。

夏侯珏的剑眉一挑,冷眼看了一下那边赌城一团的人群,朝着明玉一个眼色过去,只见一行锦衣卫齐刷刷地站成一列,飞速的钻入人群为陈默开道。

因为之前的刺杀事件,夏侯珏觉得穿着飞鱼服招摇过市目标太过明显,所以要求所有人都换上常服。

一开始围着看热闹的众人被挤开了还有些不爽,嘟嘟囔囔地想要骂几句,可是一看到来人个个手握刀剑,神色紧绷、气场强大,便都识相地闭上了嘴--一看就是大人物出场,他们只是小老百姓,上去叫嚣?吃拧了吧!

尤其是当夏侯珏踏入人群中,带着陈默往前走时,大家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好家伙!这又是哪里来的人物!

东昌国男子地位虽然也不低,但是性格阴柔者众多,很少有像夏侯珏一般长相冷硬俊美、气场冷酷强大的,更兼之这男子明明没有什么凶狠的表情,但是就是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但是这东昌国的女人虽然心中对着夏侯珏有些敬畏,不过还是忍不住对他看了一眼又一眼,有些人眼中甚至流露出了丝丝贪婪的神色,恨不得现在就将夏侯珏占为己有!

还真不愧是女尊的国家,就是不一样!

只是大家看向陈默的时候,眼中的目光就多是不屑--一个紧紧地跟在男人身后的女人,想来就是没有什么出息的!

在东昌国,因为天生体能的差别,是有很多地位较高的女子会雇佣男子做保镖。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偏偏谁叫陈默长得娇小美艳,而夏侯珏又如此气场强大,所以众人下意识地就觉得,呵,又是一个吃软饭的女人!

不过陈默也不知道这些人的所思所想,只是一直跟着夏侯珏往人群中心走,待走的近了,霍梓轲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若是三婶还是不能相信我,那我也没有办法!只能说您固步自封,墨守成规了!”

霍梓轲完全被他那个三婶的话激怒了,竟然说他的验尸方法是子虚乌有、哗众取宠的卖弄!不仅仅对他之前的验尸进行诋毁,现在更是连尸体都不给他看!

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霍梓轲的三婶长得膀大腰圆的,脸上一副倒三角的眼睛,盯着霍梓轲看得时候,就是一副瞧不起人的嘴脸:“哈!你小子还真是去了一次西岚国,连最起码的礼数都扔了!真还以为你学了什么了不得本事呢?敢在都城开个医馆也就算了,还吹牛什么自己拜了师傅学了一身了不得验尸手段!我看啊,纯粹子虚乌有!”

霍梓轲忍了又忍,对这个三婶简直就是厌恶至极,在宗族里的时候,一直欺负他们一家不说,还总是用自己的一点验尸术压人!

他们宗族是东昌国有名的仵作世家,专出验尸术了得的人才,而霍梓轲从小也非常痴迷验尸术,只是苦于他是旁支,根本没有机会学习。并且还一度遭到宗族之人的嘲笑!

尤其是这个三婶,同样是仵作出身,知道霍梓轲想要学习验尸,经常出言讥讽,还时常就跑到霍梓轲家中打秋风,搞得他们一家苦不堪言。

这次霍梓轲本来想着算是荣归故里,谁知道这个三婶好不要脸,不仅处处诋毁他,给“陈氏医馆”下绊子,还到处宣扬霍梓轲验尸术虚有其表,根本不会验尸等言论。

这一次更是过分,霍梓轲接了官府的一宗案子,正要去验尸,却生生被这三婶半路截了下来,对那两个衙役大呼不要上当,更是将他从来没有再宗族里学过验尸术的事情抖了出来!

两人堵在路中间越吵越厉害,这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一直到陈默等人到来。

霍梓轲正想和这个万分讨厌的三婶继续争辩下去,尤其是这人还好死不死地污蔑他心中分外厉害的师傅,更是气得他满脸通红!

“霍梓轲。”一道清清淡淡的声音止住了霍梓轲满腔的怒火,他先是一顿,然后不可思议地回过身望去,当看到陈默的那一霎那,犹自不敢置信地擦了擦眼睛--该不会是自己眼花了吧?!师傅?师傅怎么会在这里?

随着霍梓轲的一声“师傅”,顿时让在场所有的人都闪瞎了双眼!

刚刚他们可是已经围观了好一会儿了,霍梓轲如何形容他那个验尸术神乎其技的师傅,大家也都有所耳闻,心中先是不信,后来见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更是惊诧不已,心中早就将霍梓轲的师傅想象成世外高人的样子了。

可是现在这一声“师傅”,完全让大家回不过神来。

骗、骗人的吧?

就这十六岁左右的少女?!就这个一看就是吃软饭的少女?!

这霍梓轲就想找个人来蒙蒙他们,也找个像一点的吧!他自己都快二十岁了,你好歹也找个年纪大点的、看上去能糊弄人一点的啊!

就找了这么个人,也太对不起大家的智商了吧!

陈默不理会众人怀疑、惊奇、不屑的眼神,坦然地走到霍梓轲身边,淡淡地扫了一眼他那个一副看好戏的三婶,转过头对霍梓轲道:“不是要去验尸吗?为何还杵在这边跟一个乡野村妇争论?就是说了再高深的道理给她听,她也不会听的懂的。”

陈默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可是她没说一句话,就让三婶的眉头跳一下,到最后简直就是被陈默的话气得脸色成了猪肝色,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个小娘们,别以为这小子叫你一声师傅,你还真以为自己会验尸!估计你看了尸体,不哭着跑掉就不错了!还在这边大言不惭姑奶奶不懂!我让你看看--”

这个三婶越说越激动,恨不得扑上来教训陈默一番时,“唰”地一声,绣春刀朝着三婶头顶挥去,吓得她豆大的三角眼惊恐地睁大,立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啪”地一声,一团发髻掉在了地上,而夏侯珏手中的那柄绣春刀已经再次收回刀鞘,身子都没有侧一下,仍旧站在陈默身边,仿佛刚刚那一幕只是个假象。

然而,三婶颤颤巍巍地伸出肥胖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发现只是削掉了头发,脑袋还在时,忍不住“哇”地一声叫了出来,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抖抖索索地指着陈默,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利索。

陈默却看都没看那个刻薄三婶一眼,施施然地转过身,看了一眼被吓得噤若寒蝉的两个衙役,态度却没有趾高气扬,反而是比较有礼地说道:“不知道两位官爷可否现在带我们去验尸之地了呢?”

那两个衙役看了一眼差点吓到尿裤子的三婶,又看了一眼仪表不俗、禁卫森严的陈默等人,立即看的处到底谁才是不能得罪的人,其中的一人笑呵呵地站出来,抢先道:“官爷不敢当,几位请跟着我一同前去吧,就在前头的村落里。”

眼看着陈默等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站在原地围观的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原来这个看上去吃软饭的小姐还真是个人物不曾?

随即也有些庆幸,刚刚没有出言不逊。只不过这人呐,总是好奇心重的很,虽然已经能够隐隐知道那位小姐可能来头不小,可是还是想跟上去一探究竟。

而那三婶也立即站起身来,望了一下众人离开的身影,自己也赶紧跑回宗族之中寻求支援--她倒不信了,几个毛都没张全的小屁孩,还真能越过他们去!

因为要去验尸的地点就在前面不远处,陈默等人也就放弃了坐马车,选择步行而去。

春香最是知道陈默,立即机灵地钻进车厢里,将陈默的医箱背上。

而陈默看到夏侯珏立即指派人马看好马车等物品,然后又安排人手保护陈默,顿时觉得自己这一举动似乎给他带了地点麻烦--陈默来此的目的只是为了谈退亲之事,这突然跑出来帮自己的徒弟,从她的角度而言,那是理应如此;可是从夏侯珏的立场看,却是给他添乱了。

这么一想,陈默倒也有了几分不好意思,等夏侯珏走在自己身侧时,低低地对他说了声:“麻烦指挥使了。”

夏侯珏还真没想到陈默这样从不理会人情世故的人,还会对他道谢。

忍不住心中就有些小小的欢喜,狭长的冷眸放柔,低下头看着只到自己肩膀处的陈默,同样用比较低沉的声音道:“只是小事情而已,而且本指挥使也想看看,陈小大夫是如何的神乎其技!”

夏侯珏的话,带着些调侃,虽然见识过陈默验尸的本事,但是因为刚刚霍梓轲可是将陈默说的天上有地下无的,还真有些夸张成分在里面的。

可惜陈默倒没听出来调侃,反而一脸自信地回答道:“那是自然。”

一本正经的回答,真是搞得夏侯珏啼笑皆非。

一行人很快到了一处农户门前,衙役上前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一个七八十岁、身材十分矮小的老头打开了院门,一看到来了这么多人,顿时有些惊慌:“这,这官爷,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两个衙役连忙上前安抚了一下这个老人,表明来意,那个老人见官府中的人都在,而且来的人虽然众多,可是一看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自然也就不敢再立在门口,不让人进来。

老人姓周,他的夫人多年前就去世了,无儿无女,寡居多年。

前两日准备在自家后院种上一些果树,便开始整理后院的花花草草,没想到这不整理不要紧,一整理竟整理出了一堆尸骨!

吓坏了的周老伯立即跑到县城里去报了官。

这个小县城因为靠近都城,一向平和昌盛,很少发生这种凶杀之事。

而且初听周老伯所陈述之事,还不能确定是凶杀还是多年前的骸骨,于是便派人先稳定住了周老伯,然后去请仵作到周老伯家中去查验。

谁知道半路上就发生了霍梓轲和他三婶这一出,原本不想宣扬出来的事情,现在倒好,已经搞得沸沸扬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