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冷风幽幽,原来檀那自赵安定的身体里出来之后便已经过了两个月,直接从冷冬过渡到了早春。

那是一条阴暗的街道,平时没什么人走动,野猫嘶叫,远远看见一块莹绿色的牌子,上面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尤先生诊所。

檀那眯着眼来到这里的时候,隐隐感觉周围有重重目光盯着自个儿,她回头一看,那些目光又倏地离开了。而后她走了几步,又故意停下脚步,那些一直悄悄跟在后面偷看却还没来得及躲起来的,这一下便暴露出来了。

左后方是一个男人,缺了一只手,正淌着血。右后方是一个老妇人,脑门磕了个大洞,面色苍白。正后方是三个很淡很淡的影子,透明得几乎看不清模样,但根据身高大小来判断,应该是一家三口。其余还有一些藏在别的地方,露出一个衣角,便不一一举例。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没有影子,飘着走路的。

是鬼。

这条街道时常有黯淡的灯光闪烁,路上偶尔有站街女和流浪汉,并不热闹,沉沉的于是就有了几分阴森。

好在檀那现在自动把自己划分为另一个世界的人,这些令寻常人害怕的东西就无足畏惧了。只是她还是有些疑惑,这里看来也不是什么固定的场所,游魂野鬼挺多,既然是“游”,那么来一两个陌生人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怎么他们仍然摆出一副好奇的表情来。

屠川川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说:“这种地方有时会出现大鬼吃小鬼的事情,我们三个一出现在这里,他们害怕有危险,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而且你……算了没什么,以前我和臭婆娘也来过这里几次,他们认得我们,知道我们是尤先生的熟人,所以每次过来都会这样,习惯就好。”

檀那注意到他中间停顿的地方,正欲问个明白,岳萱叩了叩门。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飘出来一个影子,手里似乎拿着一张什么东西,在看到撇着嘴一脸不耐的屠川川之后,“啊”地一声化成一阵烟散去了。

“胆小鬼。”屠川川不屑地嘟囔。

岳萱恶狠狠地拧了他的小脸蛋一把:“也不看看你自己是谁!”

屠川川翻了个白眼,“我是谁我是谁!老子是屠川川!妈的智障!我又不会对它做什么!”

这时里头传出一道稍显冷漠的声音:“怪不得今天生意这么惨淡,原来是你们来了。”

岳萱一笑,径直穿过黑漆漆的门进去,“尤先生。”

屠川川跟在其后。

檀那犹豫了片刻,有些不习惯这种直接穿门而入的方式,屠川川穿过门露出半个脑袋,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她扯了扯嘴角,叹了口气跟了进去。

屋里点着蜡烛,烛光明明灭灭。

这件房子不大,前面一张桌子一张凳子,上边坐着个清瘦的男人,檀那看了一眼他的身下,影子摇曳,脚踏实地,并不是除了人以外的什么东西。

只是这个尤先生诊所未免也太寒酸了点,除了桌子上一根蜡烛,整个屋子里找不到一点别的东西。

空间狭窄低矮,大概是三张床的大小,没有窗,只有一个门,光线昏暗,十分的令人心生不适。

“你们还带了别的人来?”尤先生表情淡淡的开口。

檀那这才注意到他的模样大概是在三十岁左右,然而已经两鬓斑白,双眼定定地望着前方,正是檀那的方向。

岳萱拉长了调子语气有些苦:“是呀——”

屠川川望向尤先生的目光有几分恭敬:“尤先生,她来了。”

“什么她?”尤先生皱了皱眉,片刻过后倏地变了脸色,“她怎么来了?!你们——”

尤先生手一动,狠狠地拍了桌子一掌,左手伸进桌柜里面取出一张纸飞到岳萱身上,岳萱立即浑身僵直,可一看她皱起的脸,便知道她十分不好受,屠川川一惊,恼怒地按住尤先生的手:“她迟早都要来,你拿臭婆娘出什么气!你不看我的面子,也看在她的面子上,她可就在你眼前!”说完,屠川川伸手撕开贴在岳萱胸口的那张白纸,空气顿时飘来一股烧焦的味道,伴随着嗞嗞嗞的声音,屠川川的手冒出一阵阵黑雾。

岳萱的身影闪烁了一下,竟是魂魄有些不稳。

尤先生仍然定定地望着前方,只是语气却恍惚了起来:“这也太早了,还……什么都没准备好。”

檀那看着岳萱,忍不住伸手扶了扶她,她这才稳住身子。

岳萱惶惶地看了尤先生一眼,低声对檀那说:“谢谢。”而后走过去握住屠川川冒着黑烟的手,她蹲下来,似乎有一股淡淡的气流随着他们触碰到的地方传递到屠川川身上,过了一会儿,屠川川手上的黑烟才消了下去。

檀那只看了那张白纸一眼,上面画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跟鬼画符似的。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其实还是挺喜欢岳萱和屠川川的,因此便也有些不喜欢这个尤先生了。

尤先生的双眼虚虚地朝檀那望了一眼,表情有些复杂。

“这里是我开的诊所,一般只有鬼才来看病。”

屠川川脸色不是很好地补了一句:“换句话说,这里是鬼诊所。”

檀那点点头,看着尤先生的眼睛呆了呆,她这才发现这个尤先生双目灰白,竟然是个瞎子。

可就算是个瞎子,也够厉害了。她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个屋子这么古怪,一个瞎子和一群鬼,哪里用得着多富丽堂皇的地方,这些鬼死都死了,来了也是看病,而这个尤先生,又实在看不见,屋子里少点东西还少些阻碍。

至于一个看不见的人怎么给鬼当医生,治的又是什么病,这就不是她能明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