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一声狗叫,把罗辑拉回了现实,可能是警卫部队的军犬。

罗辑激动不已,刚才,他并没有看到那个最后的奥秘,但真切地感到了它的存在。

罗辑集中思想,试图再次进入刚才的状态,却没有成功。星空依旧,但周围的世界在干扰着他的思考。虽然一切都隐藏于夜色中,仍能分辨出远方的雪山和湖边的森林草地,还有身后的别墅,从半开的门能看到壁炉中暗红的火光……与星空的简洁明晰相比,这近处的一切象征着数学永远无法把握的复杂和混沌,罗辑试图从感觉中剔除它们。

他走上了冰封的湖面,开始小心翼翼,后来发现冰面似乎很结实,就边滑边走,更快地向前去,一直走到四周的湖岸在夜色中看不清为止。这时,他的四周都是平滑的冰面,把尘世的复杂和混沌隔远了些。他想象着这冰的平面向所有方向无限延伸,便得到了一个简单的平面世界,一个寒冷而平整的思想平台。困扰消失了,他很快又进入了那种状态,感觉一切都静止下来,星空又在等待着他……

哗啦一声,罗辑脚下的冰面破碎了,他的身体径直跌入水中。

就在冰水淹没罗辑头部的一瞬间,他看到静止的星空破碎了,星海先是卷成旋涡,然后散化成一片动荡的银色乱波。刺骨的寒冷像晶莹的闪电,瞬间击穿他意识中的迷雾,照亮了一切。他继续下沉,动荡的星空在他的头顶上缩化为冰面破口那一团模糊的光晕,四周只有寒冷和墨水般的黑暗,罗辑感觉自己不是沉入冰水,而是跃入黑暗的太空。

就在这死寂的冷黑之间,他看到了宇宙的真相。

罗辑很快上浮,头部冲出水面,他吐出一口水,想爬上破口边缘的冰面,可是身体只爬上一半,冰就被压塌了,再爬,再塌,他就这样在冰面上开出一条路来,但进展很慢,寒冷中体力渐渐不支。他不知道,在自己被淹死或冻死之前,警卫部队能否发现湖面的异常。他把浸水的羽绒服脱下来,这样动作的负担就小了许多。随后他马上想到,如果把羽绒服铺在冰面上再向上爬,也许能起到一些分散压强的作用。他这么做了,剩下的体力也只够再爬一次,他竭尽全力爬上铺着羽绒服的冰缘,这一次,冰面没有下塌,他终于全身趴在了冰上,小心地向前爬,直到距离破口很远才鼓足勇气站了起来。这时,他看到岸边有手电光在晃动,还听到有人的喊声。

罗辑站在冰面上,牙齿在寒冷中咯咯地碰撞着,这寒冷似乎不是来自湖水和寒风,而是从外太空直接透射而来。罗辑没有抬头,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星空在自己的眼里已经是另一个样子,他不敢再抬头看了。和雷迪亚兹害怕太阳一样,罗辑从此患上了严重的星空恐惧症。他低着头,牙齿在寒战中格格作响,对自己说:

“面壁者罗辑,我是你的破壁人。”

“这些年,你的头发都白了。”罗辑对坎特说。

“至少在以后的很多年,不会继续白下去了。”坎特笑着说,以前,他在罗辑面前总是一副彬彬有礼、老到周全的样子,这样真诚的笑容罗辑还是第一次看到,从他的眼中,罗辑看到了没说出来的话:你终于开始工作了。

“我需要一个更安全的地方。”罗辑说。

“这没有问题,罗辑博士,您对那个地方有什么其他的要求吗?”

“除了安全,没有任何要求,要绝对安全。”

“博士,绝对安全的地方是不存在的,但我们可以做到很接近,不过我需要提醒您,这样的地方往往是在地下,所以舒适方面……”

“不用考虑舒适,不过这个地方最好能在我的国家内。”

“没有问题,我立刻去办。”

在坎特要走时,罗辑叫住了他,指着窗外已经完全被冰雪覆盖的伊甸园说:“能告诉我这儿的地名吗?我会想念这里的。”

经过十多个小时严密保护下的旅行,罗辑到达了目的地,他一出车门,就立刻知道了这是哪里——地下车库模样的宽敞却低矮的大厅,五年前,罗辑就是从这里出发,开始了自己全新的梦幻人生,现在,在噩梦和美梦交替的五年后,他又回到了起点。

迎接他的人中有一个叫张翔,就是五年前同史强一起送他走的年轻人,现在是这里安全保卫的负责人,五年后的他老成了许多,看上去是一个中年人了。

开电梯的仍是一名武警士兵,当然不是当年那个,但罗辑心中还是有一种亲切感。其实当年的老式电梯已经换成了全自动的,不用人操纵,那名士兵只是按了一下“-10”的按钮,电梯便向地下降去。

地下的建筑显然经过了新的装修,走廊里的通风管道隐藏起来,墙上贴了防潮的瓷砖,包括人防标语在内的旧时的痕迹已全部消失。

地下十层全部都成为罗辑的住处,虽然在舒适性上与他刚刚离开的那个地方没法比,但配备了完善的通讯和电脑设施,还有安装了远程视频会议系统的会议室,使这里像一个指挥部。

管理员特别指给罗辑看房间里的一类照明开关,每个开关上都有一个小太阳标志。管理员说,这一类叫太阳灯的灯具每天必须开够不少于五小时的时间,这原是矿井工作者的一种劳保用品,能模拟包括紫外线在内的太阳光线,为长期处于地下的人补充日照。

第二天,按罗辑的请求,天文学家艾伯特·林格来到了地下十层。

见到林格后,罗辑说:“是您首先观察到三体舰队的航迹?”

听到这话,林格显得有些不高兴,“我多次对记者声明过,可他们还是把这个荣誉强加到我头上,它本应属于斐兹罗将军,是他坚持哈勃二号在测试期就观察三体世界的,否则可能错过观测时机,星际尘埃中的尾迹会淡化的。”

罗辑说:“我要同您谈的事情与此无关,我也曾搞过天文学,但没有深入,现在对这个专业已经不熟悉了。首先想请教一个问题:在宇宙间,如果存在着除三体之外的其他观察者,到目前为止,地球的位置暴露了吗?”

“没有。”

“您这么肯定?”

“是的。”

“可是地球已经与三体世界进行过交互通讯。”

“这种低频通讯,只能暴露地球和三体世界在银河系中的大致方向,以及地球与三体世界间的距离,也就是说,如果存在第三方的接收者,那他们通过这些通讯可能知道的,只是在银河系猎户旋臂的这一区域中存在着两个相距4.22光年的文明世界,但这两个世界的精确位置仍不得而知。其实,通过这样的交互通讯来相互确定位置,也只有在太阳和三体这样相距很近的恒星间能够实现,对于稍远些的第三方观察者,即使我们与他们直接进行交互通讯,也无法确定彼此的位置。”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