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新年期间,葫县给人的感觉都是慵懒的。过年的时候,家家都要亲人团聚,便连逐利而生的商贾们也不例外,是以就连驿道上也冷清了许多,只有传递消息的驿卒依旧每日奔波于途。

这一日,叶小天写下一封家书,把自己在葫县的境况详细写下,托付驿卒把信送去京城。上一次他做了充分准备,本想一举说服家人,让他们来葫县与自己团聚,谁料却为他惹来一场官司,险些害了前程。

如今叶小天则换了一个更稳妥的办法,他把自己在葫县的情形详细说与家人知道,请兄长先来一趟,只要他那孪生兄长来了,发现他确实是作威作福的葫县二老爷,还置下了偌大一个家园,总该动心了吧。

再者,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等大哥来了,自会打消京城百姓坐井观井臆想出来的所谓贵州乃蛮荒之地的妖魔化印象,那时想必也更容易说服父母和大嫂。当然,他大哥如今在天牢担着差使,只怕不易轻离,但他随信寄了充足路费,兄长若来不了,打发一个亲戚也是使得的。

叶小天寄完了信,便拿着四娘为他置办的礼物,往洪百川府上走了一遭。妞妞在大年初六这天给大亨生了一个宝贝儿子,洪府上下欢喜不禁,叶小天当天就已派人登门道喜,只是他应酬也多,拖了两天,这才亲自登门。

大亨这几天一直陪在妞妞身边,端茶递水地扮二十四孝,洪百川老爷子也没心思呷儿媳妇的干醋,每日里逡巡在儿子住处。只等他那宝贝孙子吃饱了奶,打着饱嗝儿被丫环送到他的怀里,便眉开眼笑,心满意足了。

叶小天见大亨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模样,心中也为之欢喜。想起自家哚妮姑娘至今依旧肚皮瘪瘪。不曾为他生下一个儿女,瞧着人家家里粉团团的小人儿,不免眼热的很。

叶小天在洪家陪坐了一阵,见大亨不使旁人沾手,时不时起身亲手为儿子换尿布、喂糖水,抱着儿子走太极步。哄着儿子睡觉,实在是忙碌的紧,洪老爷子则围着儿子,眼巴巴地盯着孙子,不住地念阿弥陀佛。便即起身告辞。

叶小天离开洪府后眼见时辰还早,立在街头想了想,县太爷府上已经拜过了,高李两位长官司的寨子也去过了,其他地方以他的身份只宜待在家里等人前来拜会,实也不宜折节登门,便带了那六个形影不离的侍从回转山上。

叶小天行至半山,就见前方有四个人正在登山。前边两人一男一女,只看背影他就认出正是杨驿丞和他娘子潜夫人,后边则跟着两个驿卒充当长随。叶小天立即扬声唤道:“杨兄。我在这里!”

杨文远回头看见,伫足笑道:“愚兄正要登门拜访,贤弟从何处回来?”

两人已是极相熟的朋友了,所以杨文远不用提前投贴,信步便来了。当然,他也是清楚叶小天家族不在葫县。官面上值得他亲自主动拜访的人家也不多,九成九会在家。这才不告而至,如今见叶小天反在自己后边。倒真有些惊讶了。

叶小天快步赶上去,先向潜清清问了声好,因为初三时候就已见过了,倒也不必再就新年的话题说什么吉利话,便对杨文远笑道:“大亨喜得麟儿,我前几日应酬多,今日才腾出空来去道喜。杨兄与嫂夫人怎么有空过来?”

杨文远从袖中摸出一封信来,向叶小天扬了扬道:“有人托别县驿卒给你捎来一封信,我与娘子独居驿站,正嫌年节时候过于冷清,便充一回信使,上你叶家打秋风来了。”

叶小天笑道:“劳动你杨大人充当信使,在下受宠若惊。”叶小天说着将信接了过来。潜清清忽然抿着嘴儿一笑,嫣然道:“奴家看那字迹娟秀的很,想是你叶大人的红颜知己呢。”

叶小天笑道:“嫂夫人取笑了,小天哪有什么红颜知己会写信来,若说是红枫湖夏家的那位大小姐么,她断然不会鸿雁传书的,说不得就要亲身杀将过来……”

叶小天与杨文远夫妇并不见外,一边上山一边就拆了书信,定晴一看,说到一半的声音戛然而止,真让潜清清说着了,这信还真是他的红颜知己写的。这信虽不是夏大小姐手书,却是展凝儿亲笔,他与凝儿名份未定,却已暗许终身,说是红颜知己也不为过。

杨文远察颜观色,不禁笑道:“怎么,莫非让你嫂子说中了么?”叶小天正步行上山,无暇细看,只是摇头一笑,道:“不错,真让嫂夫人说中了,这信是展姑娘写来的。”

说话间他们上了山,因为遥遥正在西席老师那里上课,一时不得过来。叶小天便把二人请进客厅就坐,吩咐婢子上茶,又向杨驿丞夫妇告一声罪,先把那封信看了。

展凝儿在信中说,她回家为伯父庆寿,接着母亲身子便不大好,拖延了一段时日,到了年关将近的时候,她一个未嫁女儿就更不好离开了,唯等开春才好再度与他相聚。

信中除了讲她不能早早前来的缘由,便是浓浓思念的情话,读来令人心思缠绵的很,叶小天感于凝儿一番情义,又思及来日真要“见真章”去娶她过门的诸般难处,不由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