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有事?”芳如让翡翠去收拾桌上笔墨纸画,一手捻着她送来料子,一手托着腮。

“奴婢只是想姑娘了。”甘嬷嬷今年也不过刚满了四十,大宅子里养得好,一身细皮白肉,五官虽普遍,但看着也是个富态人。从沈芳如落地,她就一直照看着,又是自己亲手奶大,眼中姑娘比家里小子闺女还要亲上八分,一颗心自然全都向着这位姑娘。

“二小姐那儿,似乎不大如意。”甘嬷嬷眼睛里闪着精光,压低了声音对沈芳如说,“夫人打算要挑个丫头跟过去,帮二小姐固宠。”

“哦。”芳如垂着眼帘,面上淡淡地看不出什么。

“姑娘哎,你怎么不动动心思呢。”甘嬷嬷急了,瞥了眼翡翠,“翡翠啊,姑娘窗头怎么还放木樨呢,这花都败了,多不吉利,些个去花房换几盆来啊。”

翡翠笑着应声说:“是姑娘喜欢木樨这油绿色儿,奴婢也说了几回了。这不,收拾好了东西正要去找柳婶子挑几盆好呢。”

见翡翠挑了帘子出去,甘嬷嬷赶紧挪了櫈子往芳如跟前凑了凑,低声说:“姑娘过了年就要十四了,可要好好儿为自己打算了。”

“嬷嬷说哪里话,上头还有母亲呢,自是会为我打算。”芳如面上微红了红,将手中茶盏推开,“可是嬷嬷老糊涂了,拿这种话来对我浑说。”

“我好姑娘,嬷嬷跟前儿还有什么说不得?您是夫人肚子里出来,夫人自然是要给您寻好,但京里这些贵门公子少爷,又要门第又要才学又要品貌,咱们这些深宅大院里妇人又怎么能像外头爷们公子清楚明白?二姑爷正是那圈子里翘楚,有他帮着掌眼,总好过听媒人两片嘴忽悠。若是咱们院子里能有个贴心丫头跟过去,但凡能笼了姑爷心,一则二小姐和夫人跟前长脸,二则也能求姑爷上上心,帮你挑个好女婿。”

听了这话,芳如冷了脸子,将手中帕子向桌上一摔:“嬷嬷说这是什么话,这要让母亲和二姐姐听去,我成什么人了?”

甘嬷嬷忙说:“老奴眼皮子浅,也就是这么个想法,左右无人便与姑娘说说。姑娘别气,若是奴婢说差了,自己掌个嘴,您就权当什么也没听过。”

芳如叹了口气,缓下了脸:“我知道嬷嬷这是为我打算,只是关心则乱,你这么个精明沉练怎么也糊涂起来?不是我舍不得房里丫头,您只仔细瞧瞧,她们中除了翡翠,有谁有品貌手段能去笼络人?便是姐夫一时贪了鲜,过几日也就丢了。虽说是二姐姐要人,但你当她真是那么甘心情愿要丫头去分宠?别没拢住人心,倒把姐妹情份给拢没了。我没二姐姐那么大心,既想高嫁,又巴望着夫君只守着她一个。高门贵宅之中只要谨守着本份,占着那正室位子,安安稳稳过一生也就是了,非要争那一夕长短,失了夫君心,又丢了婆婆怜爱。”

甘嬷嬷抹着眼角说:“难得姑娘看得如此通透。若是二小姐能有你一半明白,夫人也不至这么头疼了。”

“二姐姐不是不明白,只是放不下。”芳如推她,“好了嬷嬷,你先回去吧,别让母亲找不见人心急。”

“嬷嬷跟姑娘说话,姑娘可得搁心上。嫁人是一辈子事,大意不得。”

甘嬷嬷揣了一肚子话,到底还是被沈芳如哄了回去。

一辈子事?

大意不得!

对女儿家或是一辈子事,但对父亲母亲来说,只有女婿门第高矮,是否为可以借力清风,这才是他们关心事。大姐姐被送进宫,去了那个见不得人去处,一辈子也见不了父母几面。天威难测,身边虎狼环伺,稍有差错就会粉身碎骨。她那位大姐姐,品貌出众,性情温和,那种吃人不吐骨头地儿苦熬着,能熬出头来便是让娘家借势,熬不出头来,就是白发红颜,空灯冷衾地这么过去。她这些血亲们,又有谁真心心疼过她,又有谁能明白那种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恐惧与悲伤呢?

沈芳如垂下眼帘,遮去眼中翻滚情绪。

为何自己偏偏是个女儿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