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时,沈家老太太以大夫人始料未及速度回来了,沈府顿时人仰马翻。大夫人没想到人回来能这么,该粉墙还没粉,该打床还没好,该理园子还没移盆,大老爷对此表示了极大不满,大夫人焦头烂额之下急起了满嘴燎泡。

“若是老大媳妇还就好了,也能帮衬着些。偏你要让她跟着青崴到任上去。”大夫人揉着额头看着泥水匠账本,只觉得脑袋突突疼。

“媳妇与青崴婚,你却要让他们夫妻分离,青崴到任上没人伺候热汤热饭你也能忍心?哪有这么当娘!”沈家大老爷端着自己泥金紫砂壶,喝着酽酽茶一脸不屑。

“父母皆,当媳妇自然应该留下服侍公婆。我特特挑了房里青黛和青鸾送去,难道只是看着当摆设?青崴自有她们照顾。”大夫人不服气地说。

一提起这事,沈大老爷就一肚子气,将手中紫砂小壶往桌上一放,指着大夫人就说开了:“你不提此事还好,那青黛和青鸾是怎么回事?哪有媳妇进门还不到一年就紧巴巴往儿子房里塞人?那两个丫头,娇娇娆娆一脸狐媚相,看着就不是个本份。你莫不是嫌家里太平,非要弄出点事端来才行?”

“这不是看媳妇肚子一直没动静……”大夫人垂下头,声音越来越低。她也知道这事自己做得不对,大儿媳妇是沈大老爷千求万求所得,林阁老经历三朝,位高而权重,虽已致仕,但朝中子弟门下众多,儿子得了这么个岳家,实是沈家烧了高香得来。难得是林家家规颇严,教出儿媳秀外慧中,优雅稳重,行事极有规矩,儿子对她又敬又爱。可就是因儿子成婚之后与媳妇这么如胶似漆着,大夫人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好似媳妇将养育了多年儿子抢走了一般,有意无意地总要挑点事出来。

“我呸,这才几个月,你就急成这样了?”沈大老爷吹胡子瞪眼,“这种事儿,还是青崴跪到我跟前我才知道,若真由着你胡来,日后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亲家?要知道,当初林家允亲,就是看咱们家家风正,内宅安宁好名声上才许,希望给女儿找个疼媳妇肯上进女婿。好儿媳妇是个懂事,没回娘家哭诉,不然青崴前程就要被你这败家娘们毁了。你知不知道,那德兴县上头是嘉定府,从府台大人到青州巡抚,全是林老大人门下。你若给儿媳妇气受,别不说,只消上头多一句话,青崴就得任上多留三年不得升迁。”

大夫人叹了一口气,柔声道:“是妾身错,妾身眼皮子浅,这事上疏忽了。好老爷提醒得早,我们家青崴又是一个稳重重情义。这事儿过了之后,你没见他小俩口儿亲密了些吗?”

“只要崴儿争气,夫妻和睦,将来林家给他助力必不会小。嫡子早几年晚几年有都不急,只是千万别给我弄个庶长子出来,免得两家颜面难看。”

大夫人心头一紧,一时想到茵如恒国公府处境,心里又痛起来。

这一日,下了一夜大雪,雪住风停,头上碧空艳阳,园中披银挂霜。一早上,沈园仆人全都忙碌起来。沈家男人们早早去了码头接老祖宗,女人们聚集内宅里,或喜或忧地等着。

被禁了足菀如终于也被放了出来,自是细细打扮了不说,连一向喜欢素净芳如也难得地换了丹枫色遍地缠枝金桂小袄,下穿菡萏游锦鲤刻丝长裙,罩着天青色茜云纱,一脸喜色地坐了大夫人身边。

大夫人许是这些日子操劳累了,面色有些憔悴,细细地匀了层薄粉,倒也显得眉目清丽,戴了嵌翠镶琥珀金头面,高贵雅致,此刻正端坐座位上一边含着笑,一边跟二房来太太小姐们说着闲话。

二太太许氏年约三十五六,剑眉英目,笑声爽朗,心直口,一向得老太太喜欢。自从老太太随了小儿子去了金陵,二儿子分府出去住,原本斗得厉害妯娌俩感情反倒好了许多。二太太给二老爷生了两女一子,大女儿入了宫,身边大女儿是陪房姨娘生老四莲如,因一直她身边养着,与嫡女七小姐菡如好得跟亲姐妹一般,另有一个庶女芹如自小身子不好,极少出来见人。儿子青崖今年才十一岁,还族学跟着先生学着,另有两个庶子,一个六岁,一个还不满周岁,也都没带来。

房里有暖炕,又烧着地龙,大家等了足足三个时辰,突然听跟着大老爷亲随长贵喜兹兹地喊了一声:“老太太进府了!”

一众女眷忙不叠地起身,互相搀挽着出了房门,一直来到二门前候着。

蕙如被挤女人们后面,踮起脚尖,隐隐约约看到门外青帏大车上下来几个妇人,想来就是素未谋面沈家老太太和昌平郡主以及三叔父几个女儿了。

前头又是哭又是笑好一通喧闹,蕙如站人群后面,慢慢跟着人溜子进了屋。还没站稳,就听见上头一个宏亮声音响起来:“那后头站着是谁家闺女,好似以前未见过,倒是水葱儿一般水灵秀气,上来与我细细瞧瞧。”

蕙如怔了怔,直到身边人推她,她才省过神来,原来老太太指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