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如和老太太,昌平郡主坐了一辆马车,车里铺了厚厚毡垫,木板下铁隔档里铺了一层热炭,车外虽然春寒料峭,车里却是温暖如春。

老太太穿了件赭红色百福连寿纹锦袍,戴了一套琥珀嵌绿松石包银头面,头上围着蕙如做暖帽,手里捻着小叶檀佛珠。马车一路行来,摇摇晃晃得让人昏昏欲睡,老太太一大早起来就忙着看蕙如妆扮,身子也有些乏了,靠柔软垫枕上打着盹。昌平郡主孩子们前几日送去了康郡王府见外祖父外祖母,她也乐得几日清闲,便拉着蕙如一一说起京中各家关系渊源。也不论蕙如能记得多少,她只自顾自地讲,讲着讲着,眼眶渐渐湿了。

“到底是离京日子太久,很多事只怕都变了吧。”涂着丹蔻指甲衬着她手背益发显得纤细白嫩,她叹息了一声之后,很又重拾起精神。“婶婶跟你说,荣亲王老王妃跟咱家老祖宗可是手帕交,未出阁那会好得跟亲姐妹似。你四姑姑亲事还是老王妃做大媒……只可惜,你姑姑没福气。”

沈家四姑奶奶是昌平郡主嫁过来后第二年没了,昌平郡主个性爽直,与温婉平和小姑非常合得来,她自己没有姐妹,便将小姑当成了亲妹妹。可是小姑年纪轻轻就突然病逝,当年她可是除了老太太哭得伤心人。

“老王妃若见了你,一定欢喜。”这么些年过去了,昌平郡主想起那位红颜薄命小姑还是忍不住唏嘘,“你大方着点儿,老王妃虽然看着严厉,其实是个很和善人,用不着战战兢兢,反倒让人家觉得小家子气。若得了那位老太太眼缘,她家里好东西少不了你。”

闭着眼老太太突然一巴掌轻轻拍郡主背上:“又胡沁了。别听你婶婶,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你们都当我们老了不中用,装掰着拿些好话来哄。其实哪个是真心哪个是假意,我们比你们可清楚多了。所以六丫头,别跟你那些虚头巴脑姐妹们学,待人要真,才能让人以真心待你。”

蕙如郑重点头:“蕙如明白,老祖宗您放心。”

年纪大了,经事也多,虽然不说,可老太太心里明镜儿似。就像她前世里那位活了八十高龄曾祖母,看着整天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可那心里,比谁都清楚。

蕙如将身向前探了探,伏老太太膝盖上:“祖母是打从心里疼我,孙女也一定打从心底孝顺您。”虽然多少是占了过世四姑奶奶光,但蕙如明白,老太太和郡主是真心对她好。

人和人之间相处很是奇妙,明明之前还是陌生人,相处时日也短,但彼此间心底都生出那一份情谊,就像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杜若重生为沈蕙如,以慰沈老太太思女之情,而沈老太太则圆了杜若慕孺之意。这几天处下来,蕙如是真把老太太当亲祖母一样看待了。若说之前还存着借势讨好之心,现,则全是身随意动,字字句句都发自肺腑。

“喂喂,你们这祖孙俩当着我面儿这么腻腻歪歪,也不怕我吃醋。”昌平郡主笑着去拉。

“谁不知道你,就是一醋瓮,哪天不呷几口醋来喝。”老太太笑着把郡主也揽入怀中,“悄悄对你们娘儿俩说吧,早先皇上指婚时候,老婆子心里还不大乐意。虽说赐婚这事荣耀,但一想着我那娇生惯养小儿子要娶个郡主回来供着,被老婆骑头上直不起身,我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母亲!”昌平郡主撅着小嘴,一脸委屈,“媳妇哪敢啊,您那位宝贝儿子每天回来不给我脸色瞧咱就阿弥陀佛了!”

“是啊,谁知道你是这么个小性儿。”老太太伸手媳妇脸上掐了一把,“你可不就是上天给沈家送宝贝儿。老三都悄悄儿我跟前抱怨多少回了,自你来了之后,我就再不疼他,全都疼你了。”

瞧着婆媳俩嘻嘻哈哈,笑笑闹闹样子,蕙如真心为她们高兴。这两人都出自豪门,难得都有着一颗赤子之心,看起来全不像婆媳,倒像是嫡嫡亲亲母女。可怜大夫人争强好胜了一辈子,可能都不如弟媳妇婆婆怀里撒个娇,打个滚得来欢心多。

大齐自开国以来,历经过两次谋乱,牵连王公勋贵无数。当年开国皇帝封了自己子侄兄弟共十二个亲王,夺夺,削削,杀杀,降降,如今只剩了荣王、宣王这两位亲王,和康郡王,东昌郡王,献郡王三位郡王。现天下承平,皇帝感慨先帝世杀了太多兄弟子侄,对现几位便分外优容。其实太平年代王公也好当,只要不过份干涉朝政,只要不参与谋乱,这世袭罔替爵位就可以子子孙孙地传下去,比那些过三代便要降爵公侯伯子男要幸福得多了。

荣亲王府占地极大,因荣亲王自小是跟皇帝一起长大,堂兄弟感情深厚,皇帝登基后,便把与荣亲王府靠一处原裕亲王府也赐给了荣亲王。两座王府后院一打通,逼仄京城里,荣亲王府便成了除皇宫之外,大府邸。

年里,难得荣王老王妃有这么好兴致,几乎满京城勋贵都早早来了。沈家马车离着王府角门很远就被迫停了下来,蕙如掀开帘子一角看去,就见挂着各府标记马车几乎将整条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