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来的嬷嬷一个姓孙,一个姓季,是昌平郡主向太后求来的恩典。这两位嬷嬷在宫里待了四十年,宫里的规矩、门道无一不精,又常年在太后跟前伺候,非常有脸面。若不是昌平郡主去求,太后才舍不得将人借出来。

太后给的是昌平郡主的脸面,孙季二位嬷嬷自然也只需看着昌平郡主的脸面。

郡主让她们好好教哪个,她们自然是会尽力尽力地教。

比如说,宫中的规矩是要重点教给沈家三小姐的,而沈家六小姐如今帮着沈老夫人分担着事务,只要细细地传授些与大门大户之间交往礼仪和行事规矩,特别是京中贵女们的应有的教养和各种忌讳就行。至于沈家五小姐和二房送来的沈四小姐,让她们好好听着,不拘多少,能学一些是一些便是。

两位嬷嬷心里牢牢记着,只是不管是外人来看还是受教的四位小姐,都很难觉察这其中细微的差别。

她们只知道这宫里出来的嬷嬷无论气势还是规矩都大得了不得。天天板着一张脸,连点笑模样也没有,但凡哪里出了点差错,便能几句话讲得让你哭出声儿来。

芳如性情淡漠,被嬷嬷批评倒还能沉得住气,菀如却是打小自在惯的,何曾受过这种气?被骂哭了几回后,居然称病不去上课。

嬷嬷们也不管她,继续严格地训练几位姑娘。

这日是练坐姿,讲究身直而不僵,要做到婷婷玉立,如松如兰,简言之,姑娘们坐着时得双膝并紧,腰板要贴着椅背。

小姑娘们都是娇弱的身体,只按着要求坐了一刻钟,那肩背后腰便又酸又疼,哪里还能撑得住?渐渐的那腰胯就松软下来。

嬷嬷们自坐在一旁喝茶,手边放着戒尺子。这两日下来,不管是嫡小姐芳如,还是性情温婉的莲如,都已受过好几下戒尺。这淑女仪态是女孩儿们的日常功课,芳如和莲如从小便有身边的妈妈教着,学起来还不甚吃力,可是蕙如便不同了。她为杜家大小姐时,虽也有妈妈教过一些,但商户女哪里有那么多规矩讲究?家里从祖母到父母到兄嫂疼她又疼得厉害,舍不得她吃苦受累,这仪态礼仪学得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只求有个模样轮廓就成。

气质是天成的,可是仪礼姿态却不是天生便有的,学没学过一看便知。现在她跟芳如和莲如放在一起比较,自然差了好几个段数。

于是可怜的六小姐蕙如,手掌心都被戒尺子打肿了。

傍晚时分,常姨娘悄悄过来,看着蕙如手上缠着厚厚的白布,心疼得直掉眼泪。老夫人那里有现成的雪蛤玉蓉膏,常姨娘亲手给蕙如洗了手,又细细抹了膏药,帮她将白布缠好。

“姑娘还疼不疼?”

拿筷子都费劲,怎么会不疼?蕙如笑着摇头说:“姨娘放心,别看这肿得吓人,其实早就不疼了。”

“你还哄我,我以前又不是没被打过,知道这滋味……”常姨娘沉默了片刻,“你是沈家正经的小姐,何苦要受这种罪。”

“嬷嬷们也是为着我好,”蕙如由兰溪扶着靠在榻上,举起双手给她看,“我从小在乡下长大的,自然比不得三姐姐,四姐姐她们,多吃点苦头才能学得会,学得好。宫里的嬷嬷们看着虽严厉,却也是通情理的,您看五姐姐,说病了不来,人家也没去强拉着来。”

“你可不能跟她学。”常姨娘说,“五姑娘被夫人都宠惯坏了,任性娇蛮,在家里或不觉得什么,等将来出阁了,上面有婆婆,下面有妯娌小姑,她这样的性子只会吃亏受罪。”

蕙如连连点头:“正是呢。所以姨娘您心宽着些,上头老祖宗和郡主都疼我着呢,若不是为着我将来好,哪能这样看着我吃苦?要我说,这就不是苦,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份。”

常姨娘点头说:“难得你这么通透,我也就能放心了。”犹豫了片刻,她小心翼翼地问,“这次选秀,姑娘可能选上?”

蕙如脸一红,忸怩道:“这种事我如何能知道?”祖母既说了一切有她,那便肯定是选不上的。

“这两天我也睡不踏实,总想着选秀这回事。”常姨娘叹了一口气,“若能选上自然是荣耀,只是你打小儿在乡间长大,于规矩上着实差了些,皇家规矩大如天,后宅里更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可比的。老爷不过有一位正妻,两位姨娘,已经算得上是后宅里极清静减省的,还难免有些龉龃磕碰。姑娘这样的,既便选上了,也不会是正妃……岂不是更艰难?”

蕙如本以为常姨娘此番来是为了鼓励她争取机会,没想到却听到这么一席话。意外之中多了一些感动。

常姨娘虽然将她扔在乡下十年,心里到底还是心疼她的,所以才会想这么多。

为人妾室之苦,怕是没人比她体会得更深了。

进了沈家,外头看起来再光鲜,内里的苦也只有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