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七娘说着,把手中一团布帕向俊下臣狠狠掷去,那布帕轻柔,半空飘落在地,俊下臣急忙赶上几步,弯腰捡起布帕,展开一看,心中便暗骂:蒋蒙桀这个蠢才,叫他看紧那只老狐狸,怎么还能把血书给传出来!

俊下臣心中想着,面上却做出一副惊愕、委屈的模样,说道:这……臣也不知!或许是这管伯畏死,知道大王一向宠信他,所以……鸣冤是假,求情是真,希望大王心软,饶他性命!

会是这样么?管伯以鸣冤为名,希望得到老妇的怜悯?

田七娘犹豫起来,裴纨看看俊下臣,又睨了田七娘一眼,轻轻敛了双目,柔声道:中丞一向尽忠国事,是大王可以信任的臂膀,中丞所言,当无虚假。可是宰相鸣冤,大王若不过问,不但有碍大王的声名,来中丞也有妨碍……

田七娘转过头来,问道:小纨有何高见?

裴纨道:大王何不提管伯等人来御前亲自问问呢?

这句话出口,俊下臣心里卟嗵一声,一颗心吓得几乎要跳出腔子来。立即装作委屈模样道:总管此言差矣!朝廷自有法度,哪有以大王之尊亲自审理犯人的道理?如此作为置国家法度于何地?置三法司于何地?此例一开,后世君王皆可效仿,随时插手司法,纲常法纪何以维持?

……

两个人在这里唇枪舌箭,田七娘精力渐渐不济,只觉心烦意乱,便道:好啦好啦,你们两个就不要给老妇讲古啦。这样吧。老妇派一名官员去狱里看看,有没有受刑不就知道了?小海,传旨,命监涤大夫朱清往台狱一行,勘验在押官员可曾受刑。

奴婢领旨!

小海退出殿去,俊下臣眼珠一转,又道:今日大王纵然不召臣来。臣也要来宫里禀报的。昨夜台狱里有人闯入,试图劫狱!

田七娘听到这里大吃一惊,些许倦意一扫而空。急忙问道:竟然有人敢劫狱?

俊下臣道:是!来人恐怕不下数人,个个身手高明,在执事院中大开杀戒,后来惊动大批守卫方才遁去。他们杀死狱卒十人,受伤的……一个也没有。出手端地狠毒无比……

俊下臣说着,忽然又想起一个曾经历过昨夜劫狱事件的侍卫统领对他说过的话:中丞,那人虽然有所遮掩,卑职却可断定。那是个大高手,身手高明之极,近乎于妖魅!出手忽尔电闪雷鸣。忽而柔风细雨,如蛇之毒……

俊下臣心道:却不知这人是谁。潜入大牢意欲救哪个官员脱身,此人武功如此之高,如果目标是我,实在叫人担心,我重金聘请来的几个贴身高手,也不知是不是此人的对手?回去之后,我得再聘些武技高手来保护我才行!

裴纨正暗自思忖如何利用管伯鸣冤一事大做文章,救不了管伯等人没关系,至少也得把遥儿给保出来,一听俊下臣此言,却如冰雪浇身,一颗心都凉透了:有人劫狱?这下糟了!

田七娘果然大怒,厉声喝道:连台狱都敢劫,还杀死许多公差,简直是无法无天!

若不是小海已经去传旨了,田七娘连派人去台狱勘验是否有人受刑的事都不想查了,竟然有人无视国法悍然劫狱,而且杀死那么多公人,这些人心中还有王法么?不下数人去劫狱啊,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果真有同党,一群无法无天的同党,谋反一事还有可疑么?

不一会儿监涤大夫朱清就匆匆赶到铜雀台,会同俊下臣一同离去。

监涤大夫,顾名思义,就是专门替大王传达旨意的外臣,大王下旨,宫内各处的旨意多由内侍太监传达,涉及到宫外各处衙门的事务,大多就由监涤大夫执行了。

监涤大夫朱清与俊下臣到了台狱,俊下臣满面春风地道:朱大人,请堂上稍坐,歇息片刻,本官再带你去验查人犯。

面对这位大王宠臣,京城里有名的活阎王,朱清心中惴惴,哪敢不答应,连忙唯唯喏喏,由俊下臣陪着登堂入室落座歇息,下人及时端了凉饮上来,又有干果两盘,俊下臣便和他东拉西扯起来。

趁这功夫,得了俊下臣吩咐的卫遂忠和蒋蒙桀等人便匆匆忙碌起来,一如当日穆上玄造访,他们提前改造遥儿牢房的模样,这时又匆匆给管伯等几位大臣装扮起来。

大堂上,俊下臣与朱清分主宾坐了,谈笑风生。

俊下臣道:当日大将军蔡虎啸咆哮公堂,意欲伤害本中丞,结果被本官的侍卫乱刀砍死,也算是罪有应得。啊!他的头,当时就掉在你脚下的位置,今日想来,仍是历历在目啊。

啊!

朱大人吓了一跳,双脚顿时一缩,想到就在几天前,一位大将军被人活活砍杀,人头就落在自己脚前位置的血腥场面,不禁寒气直冒。

这时一名执役走进大堂,附在俊下臣耳边低语几句,俊下臣起身道:朱大夫身负皇命,耽搁太久了也不好,咱们这就走吧。

朱清如释重负,连忙道:好好好!

二人出了大堂,往后院走去,刚走到一半,便有人锁了一个蓬头散发的囚犯过来,那囚犯看见朱清,咿咿啊啊地叫个不停,朱清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失声叫道:范公公!

原来那被押来的囚犯竟是内侍总管范云仙,朱清是监涤大夫,常在宫中行走,自然认得他,范云仙咿呀不停,可惜舌头被割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俊下臣面不改色地道:朱大夫认得他?此人乃是内侍总管,公堂之上本官问案,叫他交待罪行。这人却不识相,一味只讲先王如何英明,痛骂我大王昏庸无道,真是岂有此理。本官一怒之下,割了他的舌头。唔,这事大王也知道,倒是训斥过我几句,说我不该与一个小人一般见识,嘿嘿!本官当时也是生气,一听他辱骂今上。就忍不住了。

朱清喔喔地应了两声。脸色就有些发青。

台狱后边,也就是关押遥儿等人的那一排高矮大小不一的小房间的前面,是一片空旷的场地。此时难得没有下雨,许多囚犯带着脚镣正在那片空场地上放风。

朱清由俊下臣陪着到了对面廊下站定,向前面看去。就见李行之、舞思竺等人都身着官衣,头戴官帽。迈着八字步儿在那活动身子,管伯穿着的是一身松软宽适的道服。正负手站在那儿东张西望。

欧阳衷还有几名官员,则在墙边横放的几根大木上坐着,也在交谈着什么,看着是一派悠闲。这些官员今天是头一回被放出来。像欧阳衷等人身上有伤的连行动都不方便,就被抬出来让他们坐在那儿。

俊下臣会好心让他们放风?就算放风,又何必强要他们穿戴整齐?这些官员有人因狱中闷热。平时只穿了小衣,有的身上有伤。又没人给敷药,怕那患处腐烂,也是不敢着衣,只能光着脊梁,俊下臣这是行为用意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