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文盲被黄暇苄这段话给弄蒙了,小眼睛眨了眨,气焰顿时小了些,讷讷地问道:你……你说甚么?什么意思?

黄暇苄慢条斯理地道:不懂了吧?所谓先以情,审其辞理,反复参验,犹未能决,须讯问者,立案,取见在长官同判,然后拷讯。这是什么意思呢?

黄暇苄坐回椅上,抚着胡须,慢条斯理地道:这就是说,你想拷讯,可以,不过你的罪证佐仗详细,犯人不肯认罪,这样的情况下,写下正式的请示行本,由堂官作出批复,然后才可以用刑,其目的又是什么呢?

黄暇苄就像一个很耐心的老师,一句句解释着,侯思止站在那儿,忽然发觉这一幕与前几天被欧阳衷戏弄时一般无二,赶紧坐下来,不肯站在那儿受训了。

黄暇苄道:这用刑的目的不是获得破案的线索,而是犯人面对实证拒不认罪,如此,方可用刑迫其招供。

去你娘的!

侯思止终于忍无可忍爆了粗口,自打他进了这御史台,眼见耳闻,有哪个人是这样办案的?不错,他黄老儿是这么审案子的,可是旁人以刑罚逼供,也没见他多加言语啊,偏偏今天与自己同堂问案,便生出这许多是非,这不是诚心跟自己为难吗?

黄暇苄脸色一沉,怒道:侯思止,你敢出言不逊?

侯思止道:出言不逊又如何?老子还要打你呢!

言犹未了,侯思止一记左勾拳就打向黄暇苄的下巴。

黄暇苄是什么出身?虽然他五十出头了。可是他从一开始就在司法口儿做事,在地方上从一个巡捕、班头、巡检一路升到校尉、通判。当年也曾拎锁链提戒尺,干过抓捕罪犯的事情,身手十分敏捷。

侯思止一拳打来。黄暇苄身形一矮,一记冲天炮就打在侯思止的下巴上,把这个卖饼的侯思止给打将出去,满堂的衙役都看呆了,就见两位侍御史也不顾体面了,穿着官袍就在大堂上动起手来。

遥儿站在那里,看了这般情形。心中只觉好笑。

这黄暇苄对她的维护他能感觉出来。不过,她是罪犯,不能上前帮忙。而且黄暇苄此时并不吃亏,虽然他比侯思止大了十多岁,两个人动起拳脚,反倒侯思止落了下风。不断地挨打,这情形也用不着她帮忙。

两位主审官在堂上大战。早有人一溜烟儿去通知俊下臣了,俊下臣听了只气得鼻孔冒烟,匆匆赶来一看,果然看见遥儿没事人儿似的站在一边。两位主审在堂上大动拳脚,打得衣服也乱了,幞头也歪了。执、法、严、明四个签筒内的签子丢得到处都是,不由大吼一声:住手!

黄暇苄手里拿着惊堂木正要扔出去。侯思止手里拿着一本簿册正挡着脸,一见俊下臣赶来,侯思止赶紧丢下簿册,跑上前去,张开嘴巴告状:中丞你看,黄暇苄打人啊,连卑职的牙都打掉了两颗!

黄暇苄把惊堂木一放,整理了一下衣衫,站在那儿理直气壮地说道:重刑之下出冤鬼!下官既然也是主审,侯思止滥用刑罚,下官就不能坐视不理,侯思止受下官阻止,恼羞成怒,竟对下官动了拳脚,堂上众人个个看得清楚,可以作为下官的人证,还请中丞为下官作主!

俊下臣一瞧这个黄老儿,不禁头痛不已,俊下臣如今在朝里简直是一手遮天,为何偏偏拿黄暇苄没办法呢?因为黄暇苄这个刺头儿在朝里已经是太出名了。

黄暇苄当初被田七娘从地方调到京城作官时,先是做司刑丞,那时候他就和俊下臣交过手了。

当时俊下臣判了一个小官是琅琊侯一案的叛党同谋,以前御史台转过去的寇卿宫只管入档,并不质疑,偏偏黄暇苄新官上任,从案卷中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虽然不能完全为那小官脱罪,却也减轻了他的刑罚,只判了个流放三千里,而非死刑。

俊下臣不服,告到御前,黄暇苄竟在朝堂上和田七娘理论起来。君臣二人辩论半天,因为黄暇苄言之有理,证据充足,田七娘竟然让步,许可了他做的判决。田七娘以前只是听说过黄暇苄的贤名,便下旨把他调进京了,这还是头一次看见他,对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黄暇苄任职三年,纠正来自寇卿宫和御史台的数百起冤假错案,三年期满,调到了如今的职位。

俊下臣那时刚把自己的顶头上司寇卿宫上大夫王都邑干掉,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有一次他把宗室子弟姜颀异兄弟二人涉嫌谋反的案子交给黄暇苄去办,其实只是让黄暇苄走个流程就行了,黄暇苄办案认真,发现案情不实,不肯就此结案,于是和俊下臣这位新任大夫又吵了起来。

俊下臣大怒,上表弹劾黄暇苄,说他袒护姜颀异兄弟,心有反意,应当诛杀。田七娘已经知道此人办案一向对事不对人,倒不想杀他。不过俊下臣铲除姜齐宗室,根本就是迎合她的心意,是政治需要,所以便把黄暇苄削职为民,赶回家去了。

仇神机因谋反而垮台以后,黄暇苄便被起复了,这一回他调到御史台,成了俊下臣的手下。试想,这么一个在大王面前都挂了号的刺头儿,俊下臣能把他怎么办?

俊下臣有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虽然黄暇苄一直被排挤在他的小圈子之外,却也不可能一点都不了解,俊下臣也有顾忌。

不是黄暇苄经手的案子,黄暇苄不愿意过问,毕竟再跟他的主官闹下去,可就真的没有哪个衙门的主官敢用他了,可是如果把他逼的太紧,他把心一横,跑到御前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全抖露出来,那不就坏了自己的大事吗。

俊下臣没好气地看看他们两个,吩咐道:把犯人押回去!你们两个。跟我来!

俊下臣说罢拂袖而去,黄暇苄和侯思止互相看看,各自把袖子一甩,冷哼一声,跟着俊下臣去了。

……

大理寺监丞蒙淏骑着马正向台狱走去,马鞍上搭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革质口袋,里边装着一些资料不全、需要退回御史台补齐的案卷行本。

蒙淏今年二十刚过。刚刚升为下大夫之下的第九品的大理寺监丞。可谓年轻有为。男子二十弱冠开始蓄须,蒙淏从年初就开始蓄须,如今一部胡须已经长成。看起来成熟了许多,也威风了许多。

哎哟!

今天难得晴天,街上行人多了起来,蒙淏虽然放慢了马速。还是刮到了一位行人,那人轻呼一声。踉跄了一下几乎跌倒,仔细看,却是一个身着缁衣的小娘子,臂上还挎着一个菜篮子。

蒙淏连忙跃下马去。向她告罪道:啊!小娘子,恕罪恕罪,在下走得匆忙了一些。实在抱歉。

没有关系!

小娘子扶了一下。俏丽白皙的脸蛋儿露出一抹娇羞的晕红,艳丽有如桃李。

蒙淏看了这等美丽的脸蛋。两眼不由一直,女人都喜欢打扮,而梳妆打扮之后,女人的美丽到底有几分是依赖于脂粉,那就不好判断了,这小娘子能够素颜简服,依旧不减姿色的,那才是真正一等一的美人儿。

眼前这个小娘子明显就是一个这样的美女,虽然她身着月白色的缁衣,再朴素不过,可是她那颊染红晕,似羞欲怯的脸蛋,却像一朵盛开的桃花,说不出的娇艳美丽。

蒙淏暗自惋惜:这样美丽的一位小娘子,给了别人当真暴殄天物。

小娘子羞羞答答地瞟了他一眼,似乎对他英俊威武的样子非常感兴趣,她微微敛了眉,低低柔柔地道:不怪军爷的,是奴家怯,有些走不动了。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那洁白整齐的贝齿咬着鲜嫩红润的嘴唇,白的白、红的红,又把一双柔波似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往蒙淏身上一瞟,微带羞意道:军爷可愿帮奴家把这菜篮送回去呀?

她那美眸向蒙淏丢了一个妖娆的眼神儿,蒙淏的魂儿都要看飞了,原本清丽可爱的一个小娘子,这时候那神色间竟隐隐透出一种异样的妩媚妖娆,眼神里带着一一种神秘的媚艳诱惑。

蒙淏赶紧道:好好好,不知道在哪一处啊。

小娘子朝旁边的胡同口儿努了努小嘴儿,低声道:就住在这条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