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白的屏风上,那个影影绰绰的身影,显得风姿卓越。

正是裴若尘。

伊人怔了好一会。恍惚过后,才恍然想起昨晚的事,不禁问道:“贺兰雪呢?”

“王爷已经连夜走了。”裴若尘轻声答道:“你现在在丞相府,王爷临行前将你交托于我,而且我们本是朋友,在这里,你可以想住多久,便住多久——如果你想回去,我也可将你送至伊府。”顿了顿,他复又补充道:“琳妃也遣人来问了,不知你愿不愿意入宫陪她?”

“他走了啊。”伊人对其它的话似乎并未听进耳,只是从中获取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他走的时候,一定很孤单。”

裴若尘不语,事实上,贺兰雪上路之时,满朝文武因为怕引火上身,都没有相送,而唯一送他的人,只有裴若尘一人而已。

在回来的路上,裴若尘顺道去看了曾经花枝招展、锦华遍地的逍遥王府,不见繁华,只见到满园的狼藉,所有的贵重物品都被底下的人抢夺一空,连门口的那两只小铜狮子,竟也被人剜去。

时值年关,乍见到如此景象,让人不由得心生凄凉。

裴若尘还记得自己与贺兰雪最后一次谈话。

那时候,北风呼啸,吹起了他的发丝衣袂,直欲羽化,那么不问俗世的一个人,与‘谋反’两字,真的太不相干。

“王爷,既不关你的事情,为什么你要承担下来?”那时,裴若尘这样问。

“你怎知,不关本王的事情?”贺兰雪反问。

“满朝文武皆知,逍遥王已不问世事多时,而且——而且,五年前,先帝本有意将皇位传与王爷,是王爷自愿放弃,试问,一个曾经放弃过皇位的人,又怎么会谋反?”裴若尘逼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

贺兰雪却是一笑,“既然满朝文武皆知,你以为陛下不知?我只是做了他希望看到的事情。”

说完后,贺兰雪洒然上路,留下裴若尘站在原地,沉思了良久,直至全身冰寒。

皇帝陛下,到底忌惮他。

只是因为贺兰雪并无把柄,所以故意拿容不留开刀。

皇帝知道,贺兰雪,一定会为容不留顶罪。

因为他爱着容秀,他要保容秀一世的荣华与平安。

全天下都知道逍遥王爱着容皇后,就凭这一点,皇帝就不可能容下他。

逍遥王这一走,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

……

……

此时此刻,听闻伊人问起贺兰雪的情形,裴若尘走神了一会,然后回答道:“不,王爷走得并不孤单,而是睿智。事实上,他此时离开,本是一件幸

运的事情。”

他已经看到了朝堂中的波谲云诡,只是水那么深,即便身处权力中心的裴若尘,都不曾参透。

伊人更是不懂。

她唯一知道的是,贺兰雪说过,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只要甘心,那么,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至于无法忍受。

她顿时放下心来,掀起被子,低头找鞋。

可是找了好久,都未能找到鞋子,伊人正准备喊十一,忽而想到,十一留在王府里,现在已不知所踪。

“你的鞋。”裴若尘似想到什么,终于从屏风后转了过来,手中提着一双新鞋,到了近旁,他蹲下来,将鞋子放在她的足边,然后起身、退后一步。

伊人低头看了看鞋,又没有了起床的兴致,只是闷闷地问:“能不能找到十一啊?”

她来到这个世上,与各人的交情都不能算深,虽然贺兰雪养着她,她又喜欢裴若尘-————可那两个人,真正与她相处的时间都不超过一月。反而是十一,天天朝夕相对,给她打击,与她斗嘴,又真真切切地关心着她。

现在王府破落,十一也不知流落去了何处。

十一?

裴若尘想了想,终于忆起经常在她身边看到的丫头,“我今日便命人出去找寻,你放心,她已经还在京城之内。”

“恩。”伊人点点头,笨拙地穿上新鞋,竟是大小合适,刚好合脚。

便像订做的一般。

伊人未曾深想,仍然坐在床沿边,仰头看着裴若尘:今日的裴若尘与昨日的裴若尘并无两样,眉眼如画、清雅沉静,可是看着他,却少了昨日的情境。

心底还有一处柔软,已成了果冻。

“你饿了吧?我叫人准备饭菜。”裴若尘不忍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找了一个话题,引开了伊人的注意力,“你喜欢吃什么?”

“都可以。”伊人不挑,“热的就好。”

她在逍遥王府常常吃残羹冷炙,所以,只要饭菜是热的,她就会很开心。

裴若尘微微心疼。

其实,伊人真的很好养活,她对世人的要求很少。

可即便这样,她也要忍受着颠沛流离,人情冷暖。

……

……

裴若尘离开后,伊人坐在屋里,开始努力地想着自己此时的处境,以及以后的打算了。

贺兰雪走了。

她的树不在了。

留在裴若尘这里,若尘也一样会给自己吃,给自己住,可是,却没有了之前的心安理得。

她还是回家吧,回到伊府,继续从前的日子。

正想着,门再次“吱呀”一声被推开。

这一次进来的,并不是裴若尘,而是贺兰悠。

贺兰悠的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摆放着几碟精致的饭菜。

“若尘说你饿了,我亲自命人给你做了几道菜,你尝一尝喜不喜欢?”贺兰悠说着,将托盘放在桌上,饭菜也挨个摆了出来。

伊人还挺感动,她端起筷子,轻声道:“谢谢公主。”

“不用谢,你之前是我的嫂子,我们是一家人。这顿饭,是为了三哥谢你的,谢谢你在最后时刻,站了出来。”贺兰悠只是一个女流之辈,皇帝哥哥与三哥的事情,她无力插手。

可是,她一直与三哥亲。贺兰雪被流放,贺兰悠也不开心。

伊人没有接话,她埋着头,吃了一口。

咸。

咸得舌苔发苦。

“好吃吗?”贺兰悠有点冷然地望着伊人微垂的脑袋,故意问。

她特意往里面加了半罐子盐,味道一定很不错。

“……嗯,嗯。”伊人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仍旧一口一口地吃着。

吃别人的东西,不能挑。

有吃的就很好了。

“好吃就全部吃光。”贺兰悠笑着说。

“嗯。”

伊人继续埋头苦干,到后来,舌头都快不是自己的了,饭菜的味道完全尝不到了,只有麻木的苦。

不过,肚子却饱了。

眼见着盘子变空了,贺兰悠越发觉得:面前这个伊人,要么就是一个傻子,要么就是一个很能忍的家伙,心机深沉。

无论她是哪种人,她都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