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听到‘柳色’这个名字,武爷轻蔑地冷哼了一声,道:“柳色和他懦弱的爹一样,丝毫没有夫人的真传,若说他是夫人的儿子,简直玷污了夫人的声誉。峻”

“夫人有什么声誉可言?”阿雪冷不丁地插了一句,唇角轻勾,同样是轻蔑的语气:“她为了逼迫伯……无双帝娶她,不惜与炎国联盟,用三城的百姓作要挟。她为了组建自己的军队,竟然提出了以战养兵的战略,攻一城,屠一城,十年战乱后,天朝十室九空!远仪侯柳如仪钟情于她,守护她多年。在她众叛亲离之际,仍然拼死上奏请求迎娶她,可是息夫人又是怎么做的?她不甘心无双帝拒绝她,竟然图谋造反,让柳家一夕间家破人亡!”

“乱世之中,人命几何!本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武爷怒斥完,然后狐疑地看着阿雪,冷声道问:“无双帝广封言路,如今知道息夫人的人少之又少,即便是以前的老人,也只知道柳家是一夜间被人寻仇,消失无踪。而谋反这等宫纬秘事,你年纪轻轻的一个关外客,又如何得知?”

阿雪垂眸不语,伊人却莞尔一笑:他果然是贺兰雪,只是,因为什么原因,他不想承认吧。

无论如何,知道他是贺兰雪就行了,至于他承认与否,伊人才不管。

总而言之,她对他有承诺,至于其它事,那是贺兰雪的事情,她不予干涉。

“你到底是谁?”武爷没留意伊人的表情,只是盯着阿雪,一字一句地问。

阿雪并不急着回答,而是望着远处沉沉的天际,茫茫戈壁,接天连地,模糊了方向。

远方沙尘滚滚。

“你知道为什么捕鱼儿海称为死亡地带吗?”他轻声问。

“老夫自然知道,”武爷傲然道:“因为这里经常会有沙尘暴,而且地理位置暗合奇门八卦,容易让人迷失方向——不过这些,都已被息夫人一一克服,否则,老夫又怎敢只身闯入?鲫”

“真的能克服吗?”阿雪微微一笑,唇角勾起的弧度,竟然有种摄人的邪魅:“那流沙呢?”

他的话音匍一落,武爷的脸色便变得极为难看,座下之马一声嘶鸣,扬蹄奋力将他甩下,然后挣脱流沙的引力,向远方奔去。

武爷应变神速,在马甩下他的那一刻,用左足点着右足,便待重新弹起,哪知阿雪突然发难,一手拽起裹住伊人的斗篷,向武爷挥去。

伊人被斗篷的力道所带,飞速地打了一个旋,头晕晕地,还未回神,人已经跌进了阿雪的怀里。

熟悉的气味,带着一股略显女气的脂粉味——果然是在京城招蜂引蝶的逍遥王独有的体香。

伊人在闻到它的刹那,便愈加确信了他的身份,那个认知便如一个按钮,‘啪’得一下触动了她的情绪,伊人在第一时间心满意足地抱紧他,像无尾熊一般扒拉在他身上,在他怀里闷闷地说:“找到你了。”

如躲猫猫的孩童抓到了自己的伙伴。

另一边,武爷身体一低,脚便陷到了流沙里,流沙汹涌,迅疾地埋到了他的脚脖子。

此时的情景本十分危机,阿雪根本无暇分心,可是听到怀里人闷声闷气的感叹,心念一动,紧张肃穆的神色间,竟漾出一缕笑意来。

只是,她在找他吗?

为什么,原以为将她托付给裴若尘,便是让她得偿所愿,也不枉费她为他挺身而出的情意。

她又何以还来找他?

心思电转间,阿雪的神色已换了几换,对面的武爷陷得更深,流沙下陷的引力,也带动了周边的沙石,此时不便久留。

阿雪当机立断,将胸前八爪鱼一般的伊人推开,努力地冷着脸道:“我们快离开,还有,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伊人眨眨眼,困惑地看着他,却并没有出言反驳。

不承认就不承认吧,真是别扭的人啊。

她微微一哂,目光从那张陌生且熟悉的脸上轻轻转移,然后,便看到了身在囹圄的武爷。

武爷倒有点傲气,虽然处境凶险,他已挣扎得吹胡子瞪眼,却仍然死死地咬着要管,怎么也不肯呼救。

“救他吧。”伊人看着老爷子越陷越深,几乎想也没想,便要伸手去拉他。

阿雪一把扯住她,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望着伊人道:“救了他,我们都走不了,难道你真的要去捕鱼儿海去送死?他这样的人,死便死了,何必救。”

“——可他并没有真的害我们,对不对?”伊人回头挺纯洁地看着阿雪,道:“未构成犯罪,在程序上,是不能提前定罪的。”

阿雪虽不尽明白,却也知道她表达的意思,遂用更毋庸置疑的语气道:“如果你知道他的手上到底沾了多少鲜血,你就不会这么说了——武爷,武三通,人称屠城将军,天朝的首号通缉犯,死在这里,也算你死有余辜,你服也不服?”

最后一句话,当然是问那位武爷的。

武爷轻哼一声,藐视地看了阿雪一眼,

白眼往上一翻,一副“我是老人家你拿我又怎样”的无赖样。

“不过,这样还是不好……”伊人见状,咂咂嘴,嘀咕道。

没办法见到一个人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伊人毕竟来自一个文明的时代,所以不懂这个时代的快意恩仇。

她只知道,任何一个生命,无论善恶,无论尊贵或者渺小,都是应该被尊重的。

阿雪低头看了看伊人,那个总是懒懒散散的人,此刻的表情却异常认真,她说要救武爷,并不是信口而为,而是她真正想做的事情。

如今想来,她也极少信口说过什么。

一旦说出,就必须做到。

念及此,阿雪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然后取下自己的腰带,将它裂开,束接成长条,一条扔给武爷,另一条则绑在不远处一块突出的小岩石上。

“你自己好自为之吧。”丢下这句话,阿雪拖着伊人的手,头也不回地朝原路折返而去。

阿雪牵着伊人一路向前的时候,伊人没有说话,只是任他拖着,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阿雪亦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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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戈壁,凛冽、干涩。

伊人走了一夜,早已疲惫不堪,步伐自然慢了,两人走了一会,她的脚步已然踉跄,阿雪似乎察觉,忽而停住脚步,转身,面对她,说:“我派人送你回丞相府。”

伊人睁大眼睛望着他,摇头。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回去吧。”阿雪继续苦口婆心。

伊人仍然抿紧嘴唇,摇头。

执拗而坚决。

目光澄澈若水晶。

“我都说了,这世上已经没有贺兰雪,你喜欢裴若尘,我相信他会娶你为妾,也会对你好。”阿雪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突然焦虑起来,语速也变快了。

“那不一样。”伊人淡淡回答。

“为什么不一样?”阿雪问:“你仍然可以有一个自己的地方,若尘会让你生活得好好的,更何况,你又那么喜欢他……”

“就是因为喜欢他,所以不一样。”伊人抬眸,打断他的话。神情是云淡风轻的,结论,却那么斩钉截铁。

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无论他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所以伊人可以任由贺兰雪冷落自己,也不介意自己做他众多姬妾中的一名。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变得计较。

因而,伊人不可能去当裴若尘的妾。

她只是不在乎,并不是真的代表可以委屈自己。

“更何况,我答应你的。”伊人望着阿雪,又加了一句。

答应过你,永远不会遗弃你,要为你施肥、抓虫,等你长大。

说这句承诺的时候,伊人表现得如此淡定简单。

便如欠债还钱一般,说过的话,便要兑现——这是她的原则。

尽管,这样的原则,许多人已经不复有了。

阿雪微微怔忪了片刻,然后神色一肃,正打算继续义正严厉辞地否认自己的身份,那茫不见人的戈壁远处,突然出现了一队骆驼。

阿雪见到骆驼,便如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脸色刹那间变得异常难看,他猛地转过身,也不理伊人,拔足便走。

只是,远处的人显然已经看见了他。

只见一个灰衫青年骑士拍马而出,马蹄翻腾,转眼便到了阿雪和伊人面前,然后他扳鞍下马,二话不说,单膝扣在了阿雪面前,又急又喜地说:“王爷,易剑终于找到你了!王爷平安,真是佛佑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