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临浦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皱眉沉吟着,仿佛在权衡中。

如果是其它人,他也许会做主将他们放了,可是炎寒不是其他人,而是如今天朝的第一号大敌。

天朝今年连续遭灾,国力虚弱,如果炎国再次趁虚而入,恐怕会极其吃力。

而现在,他有机会擒住炎寒,有机会化解这泼天灾难——区区一个皇后,真的值得他们放弃这样一个绝好的机会吗?

在裴临浦沉默之时,炎寒虽然仍是一副淡淡然的模样,心中已暗叫不好。

看来,贺兰淳并没有让裴临浦下什么军令状,也许贺兰淳的原话只是:见机行事。

他不曾强调过自己皇后的安危,因而,裴临浦才敢如此大胆地犹豫,犹豫着堂堂国母的生死。

念及此,炎寒倒有点同情容秀了,不禁回头看了看她。

容秀脸色苍白,远比方才面对贺兰雪时更加白得像只鬼。

他暗叹:也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人啊。

裴临浦的踌躇,已经影射了贺兰淳的冷漠,贺兰淳的取舍。

炎寒能明白,难道容秀不明白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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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在短暂的沉默后,裴临浦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如果陛下执意将我们的皇后娘娘请回去,天朝礼仪之邦,也将邀请陛下留在天朝多住一段时日了。”

他已选择了弃子。

弃了容秀。

炎寒虽已猜到结局,闻言还是有点吃惊,问:“这么大的事,难道丞相都不需要请示天朝皇帝吗?”

裴临浦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回答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能将陛下请回去是天朝的荣幸,我相信天朝皇帝同样会欢迎阁下的。”

炎寒苦笑了一下,随即出手如电,外面的人正以为他要突袭,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他的手已经放了下来。

容秀的穴道被解。

“算了,你也没有什么价值,我平生本来就讨厌欺负弱女子——当然了,能放倒逍遥王的女子,也不是什么弱女子。”炎寒不理会容秀的诧异与狼狈,兀自说到:“你过去吧,回宫后帮我给贺兰淳带好,说我很愿意早日与他一会。”

炎寒的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容秀身上。

容秀却恍若

未闻,尽管穴道被解,制约已松,她依然呆呆地站在原处。

在她站立的地方,她可以很清晰地看着贺兰雪,看着贺兰雪禁闭的双眼和苍白的容颜,那是一张绝美的脸,此时此刻,更如一个孩子般纯美干净——在这张脸上,她找不到丝毫他大哥的影子。

他们真是兄弟吗?

容秀莫名地有产生了一个疑问,随即,便是一声苦笑。

然后,她昂起头,用最尊贵的姿态,越过炎寒,坦然地向裴临浦走去。

她的肩背挺直。

她的神色,高贵典雅,俨然不可犯。

炎寒本来对她心存轻视,见此状,也不禁生出少许敬佩之意。

在经过这种种种种后,容秀依然能保持自己的仪态,依然能坦然地面对所有人,不能不说是一种能耐。

能被贺兰雪如此钟情的女人,看来,也不一定是花瓶。

在容秀踏出他们的控制范围时,屋里的四个属下向炎寒投了一个探寻的眼神:毕竟,现时现刻,容秀是他们唯一的筹码。

炎寒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淡淡道:“贺兰淳这样对她,她回不回去已经没有差别了。”

事实上,他现在如果将容秀带走,反而替贺兰淳解了尴尬,保不准,还成为天朝众人同仇敌忾的理由。

而放容秀回去,待这位被利用,再被遗弃的容后回到宫后,无异于会变成贺兰淳身边一个潜在的威胁。这样反而更有利些。

炎寒一直是个聪明人。

……

……

……

容秀还在往前走,一直走,脚步从容优雅,片尘不沾。

仿佛她现在穿着的,不是粗布糙衣,而是倾天下财富都购买不到的绫罗绸缎。

仿佛她现在所在的,不是荒郊野外,而是巍峨宫殿前绵延数里的猩红地毯。

众人先是侧目,继而,眼中很自然地升起一丝恭敬。

这是他们的皇后。

无论任何状况,都不失凤仪的国母。

容秀停到了裴临浦面前。

裴临浦微微弯下腰,浅淡地行了一礼,口中称道:“皇后娘娘受惊了。”

“裴大人也辛苦了。”容秀矜持地还了一礼,清冷地回答道:“大人一大把年纪,还这般千里奔袭,为国为民,实在可敬可佩。”

“娘娘才居功至伟。”裴临浦绵里藏针地回道:“请娘娘再等候片刻,待老夫收拾了这番人,必用鎏金凤辇送娘娘回宫——陛下对娘娘,可是思念得紧。”

容秀冷冷一笑。

没有见过她的笑的人,永远也无法想象,如此柔媚清丽的容后,能有这样冰冷嘲弄的笑容。

“你回去告诉贺兰淳,他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全部做了,也希望他能遵守他的承诺,不要再为难我的家人——也请他尽快放了我的父亲。”

“娘娘何出此言?”裴临浦不动声色地驳斥道:“娘娘的父亲容太师早已告老还乡,娘娘怎么会以此来难为陛下呢?”

“告老还乡?”容秀冷冷地瞥着他,轻蔑道:“他是打算告老还乡,可是自入宫递呈后便再也没有出来。不是贺兰淳挟持了他,又是谁?!”

裴临浦沉默了一会,然后沉声问:“娘娘,难道你从未想过,容太师是自愿做客宫中的吗?”

容秀如遭雷击。

他们都是如此冰雪之人,一言两语,便能窥得事情真貌。

容秀已然明白。

她一直以为贺兰淳用容家的事情要逼迫她。为何从未想过,容家同样是贺兰淳的臣子。

她父亲,谈若有丝毫爱女之心,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任由女儿为难?

唯一的理由,便是他已然默许,甚至,参与到制造种种假象中来。

容秀从未这样绝望过,她曾以为守护的人,原来,也算计着她。

赖以生存的宽慰,原来只是一场虚妄。

她的支点分崩离析。

“娘娘?”裴临浦似乎自知失言,见容秀迟迟不语,不禁担忧地唤了声。

容秀抬头,眼中一片空洞,却又出奇地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