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贺兰雪,她咕噜了声,“你醒了?”然后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贺兰雪怔了怔。

他原以为伊人见到他是会开心的,毕竟,她会求炎寒救他。

可是伊人此时的平静,让贺兰雪有点犹豫了峻。

面前的背影,小小弱弱的,似乎伸手就能全部握于手心,又什么都把握不了。

他不敢再叫她。

伊人重新睡着了,这一次,没有再打呼噜,却睡得极其香甜,呼吸均匀,仿佛天下一直都太平着。

贺兰雪发了一会呆,就要自己坐起来,他刚动了动,伊人一骨碌地抢先坐起鲫。

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可是嘴唇轻抿,很坚决似的。

“伊人……”贺兰雪彻底糊涂了。

伊人看了他一眼,然后翻身下床,摸索着找鞋。

“怎么了?”伊人种种怪异的行为,让贺兰雪有点不知所措了。

初时醒来,见到伊人,贺兰雪心中是满满的安宁,仿佛有什么实实在在的被握在手心里一般。

那种存在感,可以安慰一切。

然而转瞬间,他又不确定了。

不确定伊人是在自己手心里的。

伊人终于找到了鞋,毛手毛脚地穿上,正打算往前走,可能因为动作太大,还未起步,只听‘啪’的一声,她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五体投地,双手很艺术地往前趴着。

“不要难过。”贺兰雪正打算去扶她,伊人的声音,从地底闷闷地传来,“我走了。”

没头没脑的两句话。毫不相干。

可是贺兰雪却懂了。

她劝他不要为容秀的事情难过。

她说她也要走了。

“为什么?”贺兰雪的声音突然沙哑,方才还灵动的眼神忽而黯淡,他沉沉地问:“你也要离开我?”

伊人趴在地上,既不爬起来,也不说话。

……

……

……

……

两人僵持了一会,伊人终于歪歪斜斜地站起身,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伊人!”贺兰雪忍不住又叫了一声,声音有点急。

那是从未有过的状态。

伊人转过身,很平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丝毫责难或者愠怒,只是平静,淡淡的,没有杂质,像一碧如洗的天空。

贺兰雪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她为他担心,为他奔走,那么懒的人,还为他几夜没有睡好。

他却早已布置好一切。流放,是为了躲开浪峰,喝药,是在知道凤九会来的前提下。他什么都有后着,他什么都成竹于胸。

也许容秀的选择终究还是伤了他,可是在此之前,难道他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准备吗?

易剑必是奉了他的命,方去接凤九的。

而凤九,便是他给自己留下的退路。

除非容秀当场杀了他,除非她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给他一个痛快。

否则,他绝对不会死,也绝对不会让自己像一个笑话般活着。

而在这种种算计里,伊人算什么?

她对他不离不弃,可是到头来,他并不需要她。

乃至去找贺兰钦的行为,都不过是多此一举而已。

伊人也不觉委屈,更不会生气,只是觉得自个儿挺多余的。

不知道为何,她在意这种多余的感觉。

两人目光相对,其实什么都没说,但已经什么都说了。

甚至于连自己都说不出的东西,也一并说了。

眼睛,永远是最不可思议的窗口。

贺兰雪的嘴唇动了动,却无一言可发。

伊人复又转回身,朝门口摇摇晃晃地走去。

等她终于到帐帘边时,贺兰雪似下了极大的决心,再次开口,“留下来。”

“留下来,我会珍惜你。”他说。

无比真诚。

真诚得连贺兰雪自己都不可抑制地发颤,心中有种温情脉脉的东西涌出来,淹得他不能呼吸。

这一次,她没有回头,而是停住脚步,伸手挠了挠头。

“忘忧草没有让我忘记任何东西,却让我彻彻底底地经历了一次从前的种种,我看到了濒死的母后,看到了父王站在城墙边盯着我的眼神,看到了大哥那晚放在我脖子上的匕首,看到了小容,也看到了那碗粥——可是心却很平静,平静得像长壳一样。”贺兰雪盯着伊人的背影,继续道:“伊人,你想将我一个人留在壳里吗?”

伊人终于没有再挠头了,而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眼望天道:“贺兰钦让我告诉你,小容皇后在他那呢。”

说完,她是真的走了出去。

没有迟疑,没有留恋,就像

她做其它事情一样——这是一件极其极其平常的事情。而且,也本该如此。

这棵树,不需要她的施肥,已然茁壮。

茁壮得遮天蔽地,树影森森,没有她的角落。

贺兰雪稍一恍惚,伊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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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辕外,凤九正极专心地把玩着杯底残留的茶叶,看着薄薄的叶子卷了起来,萎缩下去,他又用手指将它展开,自得其乐。

易剑站在旁边,并不插嘴,而是小心地观察四周的安全。

裴临浦在陆川来时及时退走,现在隐身何处,易剑也不知。

所以,他不得不小心。

听到脚步声,凤九抬起头来,看见伊人,他微微一笑,问了声,“娘娘,王爷醒了吗?”

“厄,醒了。”伊人老实地回答,脚步未停。

凤九略觉奇怪,又问了一句:“娘娘可是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