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的丑行,让贺兰悠面上无光。

特别,这一切都发生在炎寒面前。贺兰悠觉得尤其受伤。

贺兰悠拉着伊人出去后,一个不小心,竟然被那个笨笨的小丫头逃脱了,不一会,自己又被炎寒追上,两人阴差阳错,便来到了这里,刚好目睹了裴临浦自杀式的行为。

以及,他自杀前的癫-狂。

这让贺兰悠很不爽,很郁闷——她本可以向炎寒炫耀:自己的相公,亦是丞相之子,家世显赫,而且青年才俊,比起炎寒丝毫不差。

可事实呢?

这样的丞相,这样呆愣的裴若尘。

贺兰悠觉得很丢脸,很气愤,她窝囊极了。

一巴掌恨恨地甩过。

裴若尘没有回避,硬生生地接了那一巴掌,本就白若金纸的脸更加没了血色,脸颊上,也顿时出现五条红色的指痕。

所有人都哑然,裴若尘微微偏了偏头,又缓缓地回望着贺兰悠。

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平静,悲悯,仿佛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

陌生的神色。

陌生的裴若尘。

贺兰悠突然后悔自己的行为,只是骄傲强撑着她,让她笔直地回望裴若尘。

裴若尘却淡淡地垂下眼眸。

他越过贺兰悠,仿佛根本没看见她。

他走过去,走到伊人旁边,跪倒在父亲身前,仔细地,将裴临浦身上全部的冰针,一根一根,无比小心地拔出来。

那样的虔诚,仿佛在做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

伊人忽而泪水盈眶。

她转过身,从后面狠狠地抱住裴若尘,脸埋到他的肩膀上,竟然大哭起来。

谁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而哭。

在这所有人中,她是最无关紧要的人。

可是她不仅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泪水哗啦啦地打湿了裴若尘的衣衫。

裴若尘虽然没有回头,可是呼吸却突然哽咽了。

伊人是为他而哭的。

只因为他已哭不出来。

于是,她代他哭出来。

在他没有全然心死的时候,她为他打开那个窗口,不让他窒息,不让他绝望。

这个举动,炎寒同

样懂。

炎寒的脸上划过温柔,温柔和欣赏,欣赏且怜惜。

贺兰悠却倍觉无趣。

她走过去,正打算将伊人从地上拉起来,可手刚一伸出,却被另一只孔武有力的手制止了。

贺兰悠抬头:正是炎寒。

炎寒轻描淡写的拨开贺兰悠的手,然后扳过已哭得肝肠寸断的伊人,望着她泪水涟涟的小脸,炎寒心悸悸的一动。

手中用力,竟将她扛到了肩上。

小小的伊人,被高大的炎寒扛着,便如被老鹰抓着的小鸡一样。

伊人的哭声也因为呼吸不畅,而变得断断续续。

“裴若尘,后会有期了。”他丢下一句话,然后转身就走。

这时候离开,是对裴若尘的仁慈。

炎寒懂得如何去尊重一个对手。

屋子里,只留下了跪着的裴若尘、站着的贺兰悠,还有躺着的裴临浦。

息夫人的墓地还未完全打开。

可闹剧,已经落下了它的第一场帷幕。

“放我下来。”等炎寒走到甬道上时,伊人捶了捶他,闷声道。

炎寒于是放了她下来,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你方才从息夫人的画像里钻出来的时候,我有一种错觉:伊人,你与息夫人是息息相关的。你们肯定有一种必然的联系,只是,我猜不到那是什么联系。”炎寒灼灼地望着她,担忧道:“她没有好结果,伊人,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和她有关系。”

伊人怔怔,竟是无言。

与息夫人有关联吗?

也许吧。

伊人想起那个梦,想起彼岸的那个朦胧哀伤的人影,羽衣翩跹,分明,是息夫人的模样。

可是,具体什么联系,伊人也想不透。

而想不透的东西,她通常也不再去想——反正,万事总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跟我回炎国,只要你在我身边,哪怕真的有某种联系、某种诅咒,我也不会让它发生!”炎寒忽而傲然地说道:“你也会是我唯一的女人,我也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这样够不够?”

鉴于身份,炎寒是不可能册封伊人为后的,所以,他能承诺的是,她是唯一的那个。

这已经是极大的承诺。

伊人却没有言语,低头思忖着什么。

炎寒见她神色,又补了一句,“待我真的大权在握,定会封你为后,但你要等我几年。伊人,我说的话一向能做到。”

真的大权在握,便是指攻下天朝,不再因为伊人的特殊身份,而忌惮炎国兵士的态度。

——如果此刻封天朝逍遥王的一个小妃子为后,恐怕民众会有微词。

伊人抬起眼,轻声说:“我相信你能做到,可是——”

“可是什么?”炎寒急问。

“可是,我不太想成为你的唯一。”伊人淡淡道:“而且,我已经答应别人了,答应别人,让别人来养我了。”

“那个别人,是贺兰雪?”炎寒的俊眼眯了起来,望着她,沉声问。

“是阿雪。”伊人点头,道:“不知道武爷有没有将他救出来……”

“他应该已经走了。”炎寒没有责怪她,只是说:“易剑没有守在大厅,说明他已经带着自己的主子离开了。伊人,他再次舍弃你了。”

“不是的。”伊人摇头道:“我相信,他这次不是故意的。”

地道中,贺兰雪对她的关切,是真真实实的。

人非草木,是真是假,只要用心去体会,又焉会没有感觉?

炎寒深吸了一口气,凝视着伊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问:“你为什么相信他?伊人,你是不是喜欢他?”

伊人眨眨眼,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我也相信你啊。”

在贺兰悠诬陷炎寒时,伊人虽然困惑于贺兰悠身上的伤痕,却没有一丝一毫怀疑炎寒的意思。

相信一个人,有时候,与喜欢与否是无关的。

炎寒这才松了一口气。

也是在松气时,他方察觉:刚才问那个问题时,自己是多么提心吊胆。

担心伊人就这样毫无心机地告诉他:她已经爱上贺兰雪了。

而伊人那样的女子,大概是不容易移情别恋的。

所以,伊人这个答案虽然模糊,却让炎寒稍稍心安。

他和贺兰雪有同样的机会,可是他能给伊人的,贺兰雪给不了。

而且——

现在,此时,此刻,伊人在他身边。

“无论如何,你先跟我回炎国吧。”炎寒故意轻描淡写道:“贺兰雪现在是天朝要犯,行踪会越来越飘忽,你一个女孩子,很难找到他的。先跟我回去,我再派人打听他的消息,怎样?”

这一句话说得冠冕堂皇,炎寒却明白:这是赤-裸

-裸的诱骗啊。

可怜伊人这只小白兔,沉吟了片刻,发觉也是一个很好的建议。

所以,她点了点头,仰面笑眯眯道:“总是麻烦你。”

“不客气,我乐意被你麻烦。”炎寒这才彻底地放心,重新揽过伊人,往外面走去。

经过大厅的时候,上面除了些微的脚印,空无一人,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地底的雕塑依旧。

与伊人走至门口时,炎寒回望了一眼:甬道深深,里面埋葬的秘密,他们连皮毛都未曾发掘。

他们只是被表面的浮华迷惑了半日,于是几番生死,可墓地深处,仍然是息夫人冷冷旁观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