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点头,“等阿雪。他和流逐风下去了。”

“等到他之后呢?”炎寒偏过头,静静地看着她。

伊人顿了顿,做出努力思索的模样。

“伊人……”

“恩?”

“你说喜欢我的时候,可有为难过?”炎寒的声音依旧平淡得紧,娓娓动人,慢条斯理。

“没有为难。”伊人很自然地回答:“我是喜欢你的。”

如果一个人对你极好,好到你根本挑不出丝毫毛病,你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他?

何况,炎寒又是如此出色的一个人。

“那你喜欢贺兰雪吗?”云淡,风轻。

“喜欢啊。”伊人怔怔地回答:“也喜欢。”

“是吗?那很好啊。”其实炎寒很想问‘那你喜欢谁多一点’,可是问题到了嘴边,却畏怯了。

真的,畏怯,千军万马,他都不曾怕过,却怯于,听到她的回答。

伊人沉默,头低了下来,安安静静地蹲在池塘边。

“以后,我们可以请贺兰雪来炎国做客,你喜欢他,可以多留他住一段时间。”炎寒轻声道:“他之前对我有点误会,我一直不屑于解释,但若你喜欢他,我也会努力与他交好,我会告诉他贺兰悠的事情,我会与他和平相处。怎么样?”

“厄……”伊人听着,心中暖暖的,又备觉失落——很奇怪很奇怪的感觉。

“马上能回去了,你不开心吗?”炎寒看到她一脸落寞,心中微痛,却还是强颜欢笑问。

“不是不开心……”伊人头垂得更低,许久许久,才轻声说道:“可是,我很舍不得阿雪。”

“舍不得?”

“就是,想到有很久不能看到他,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不开心。”伊人老实地描绘着自己的心情,手指不停地在膝盖上画着圈圈。

炎寒没有说话。

时间一分一

秒地过去,水面依旧平静如斯,贺兰雪一直没有出现。

炎寒静默了一会,忽然站了起来,伸手拉起伊人,转身便走。

伊人趔趄了一下,困惑地‘咦?’了声,可是动作上并没有做多大的反抗,但也不怎么配合。

“我们下午启程,立刻回炎国。”炎寒的声音突然焦躁,那泰山崩于前亦不变色的英俊面容,第一次,紧张了起来。

伊人怔怔地望着他,呢喃了一句‘炎寒’,继而轻声道:“如果我许久不见你,我也会想你的。”

再傻的人,也明白他此刻的醋意。

“你不会许久不见我,因为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炎寒有点霸道地说道。

“厄……”伊人用闲置的手挠了挠头,又趔趄地跟了几步,终于勉力地站定了,“我现在不能走。”

她必须等到阿雪,她必须确认他的安全。

“为什么?”炎寒回头灼灼地望着她,目光中的热切,似要燃烧她即将出口的每一个字。

伊人仍然淡定地说了出来,“因为,我担心阿雪,我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事。”

炎寒敛了敛眸,忽而笑起来,满语自嘲的笑,笑得那么萧瑟而凛冽:他到底在做什么?从来,都要正面迎敌的他,此时此刻,到底在做什么!

“跟我走,或者留下等贺兰雪。伊人,你必须做一个选择。”笑声过后,炎寒突然无比决绝起来,他凝视着伊人,一字一句道:“问问你的心,伊人,告诉我,你最后的答案是什么?”

“等阿雪。”伊人盈盈地看着他,薄薄的嘴唇,轻巧而残忍地吐出三个字。

她的眼神看着依旧那么无辜,可是手却不安地合了起来,捏紧又放开。

炎寒的意图,伊人不是没有体察的。

可是现在,贺兰雪生死未卜,她不能走开——他在此时给她的选项,某些意义来说,亦是不公平的。

而在炎寒眼里,她的回答,是如此不假思索,不留余地。

炎寒默默地松开她,低头,微微一笑。

笑容淡若柳丝,看不出意味。

正在此时,一个太监模样的人小快步地赶了过来,跑得气喘吁吁,直到炎寒面前,还不停地喘着气,好半天才断断续续道““炎……炎陛下,女王请您往暖阁一行,有军机要事商量。”

炎寒点点头,最后看了看伊人,顿了下,再轻声道:“你等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厄……”

伊人眨眨眼,炎寒已经大步流星地随着那太监朝冬面的暖阁走去了。

她于是重新回到池塘边,双手托腮,想着方才的景象,不知怎么,第一次觉得有点烦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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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寒来到暖阁的时候,发现冷艳与冰国的准王父夏玉,以及柳溪,都在暖阁之内。

三人的气氛很是凝重,冷艳凝着脸,端坐在上方,夏玉与柳溪则坐在冷艳的右侧:夏玉的神色有点讪讪,柳溪则是一脸安然,甚至有种幸灾乐祸般的得意。

“什么事?”炎寒与冷艳的地位差不多,见面是不用请安问候的,他担心着留在池边的伊人,单刀直入问道。

“本宫曾答应过,只要这次大会能圆满结束,冰国会与炎国永修邦国,世不相侵。”冷艳抬起头,淡淡说到:“不知炎寒可愿意此刻就签订国书?”

“当然愿意!”炎寒大喜过望,这本是他千里来冰国的目的。

只是,之前冷艳的态度都不甚明了,却不知逢今日大喜的时候,又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炎寒心中困惑,目光在夏玉与柳溪的脸上不动声色地逡巡了一番,见夏玉的脸色越发难堪了,炎寒顿时明白:定是夏玉以准王父的名义,劝说冷艳联合天朝攻打炎国,为天朝解决他这个卧榻之虎,冷艳必定断然驳斥,且为了杜绝夏玉的这种妄想,故而,预先签订邦交国书。

念及此,炎寒不禁暗暗地叹了口气:冷艳决定嫁给夏玉,真的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吗?

他固然肯为她奋不顾身,可是年轻人的爱恋,又能燃烧多久?

一个比她小七岁,心智更是小了几十岁的少年,真的能懂得冷艳的疲惫与苦心吗?

炎寒似乎已经预见到冰国接下来的纠结了。

冷艳倔强,终不肯将这种种后因说出来,可是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早已悄无声息地划过些许无奈与倦意了。

“王父,你也签一个名字吧。”等炎寒将国书捧上,冷艳提起沾满浓墨的毛笔,顺手递给了夏玉。

夏玉微窘,双手接了过来,提笔在‘修好’两字上沉吟许久,终于小心翼翼地签上了自己的名

字。

“从此以后,王父是冰国的王父,必须忧冰国之事,察冰国之苦,那样,国民才会爱戴你——本宫才会尊敬你!”待他划完最后一个横,冷艳的声音亦淡淡响起。

夏玉笔尖一顿,一团浓浓的墨,便这样留在了两国的国书上。

炎寒伸手接了过来,略略晾了晾,在卷起国书的时候,他再次瞥见那一团墨迹,不知为何,心中一阵萧瑟。

——如此惊才绝艳,拥有女子所有美德与美好的冷艳,最终,也要妥协至此了。

那他对伊人呢?

为何依旧,要坚持自己的骄傲,依旧坚持,得到她全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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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由在湖面蹲了一会,湖面终于有了动静,湖中央的水纹越来越大,水流也越来越急,终于,只听到‘匍’的一声,一个人仰面从湖底冒了出来,水丝淋淋地从他的面容滑下,头发尽湿,贴着脸颊,勾出了面庞清晰的轮廓,阳光下,熠熠生辉,伊人只觉得眼睛一花,再定睛时,方认出那人是流逐风。

她不禁招了招手,极欣喜地唤了一声“流逐风!”

流逐风也冲着她招了招手,裂嘴笑笑,水从唇角弯上去,又轻盈地落下来。然后,他又潜了下去,过了一会,再次冒了出来,只是这一次,是两个人。

流逐风几乎是拖曳着贺兰雪,一手扶着贺兰雪的肩膀,另一只手奋力划水,好不容易,两人才回到岸边来。

伊人连忙奔过去:流逐风将贺兰雪带到地面上,让他平躺着,贺兰雪面色极其虚弱,出水后一阵咳嗽,似在下面呛了不少水。

“他不要紧吧?”伊人睁大眼睛,看着贺兰雪白若金纸的面容,心中一抽一抽的,赶紧抓着流逐风的袖子问。

流逐风的袖子湿湿嗒嗒的,水于是顺着伊人的胳膊,一直淌进她的衣服里。

“没什么事,只是伤了点元气,而且,他的右手这几日基本上动不了了,所以不小心呛了点水。”流逐风本欲为自己拧干衣服,却不知怎么,又不想急着抽开伊人的手,只能任由自己全身水流成溪。

“手动不了了?”伊人看了看贺兰雪无力地搭放在右侧的手,那种抽抽的心痛更加无力了,她终于松开流逐风,抬起贺兰雪冰冷的手,放进手心里摩挲着。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被忽视了,流逐风莫名地失落起来,他撅撅嘴,后退一步,凝望着面前的两人,想了许久,忽而哂然一笑。竟然就这样转身走了。

贺兰雪将肺腔的水咳出了不少,终于平缓了呼吸,他慢慢地平静下来,只是平静后的贺兰雪并没有急着起身,或者说话,他只是躺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伊人。

伊人则跪坐在地上,拉着他的右手,带点心疼,安安静静地,也看着他。

然后,贺兰雪突然抬起上身,长臂一捞,虽然全身湿漉漉的,却依旧将伊人搂进怀里。

她的衣服顿时全部浸湿了,贴在身上,贴在她身上,亦贴在他身上。

风吹来,她觉得寒冷,她打了一个冷战,贺兰雪于是更紧地搂着她,揉进去,再揉进去。

“都结束了。”贺兰雪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厄……”伊人也想表达点什么,可是他抱得太用力,她脑中一片空白。

“太后病重,我必须回去,伊人,我们一起回去。”贺兰雪根本没有问她,而是极其肯定地重复着那句话,“我们一起回去。”

伊人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低地‘嗯’了一下。

风越吹越紧,吹皱了那一池湖水,也将湖面上两人的倒影,吹得摇摇荡荡,无比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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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寒再次回到湖面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准确地说,还有一个叼着草根,仰面躺在岸边看天空的男子——只因不是炎寒想要看到的那位,因此,他被无视了。

炎寒在湖面来来回回地走了几番,初时很急,继而步伐慢慢地缓了下来,最后,他停在躺着的人旁边,席地坐下,脸色沉沉的,看不出端倪。

那草地上的人顿时翻身坐起,没什么恶意地笑笑,说:“他们已经走了。”

炎寒没有接话,只是刚在两侧的手倏然握紧。

流逐风扫了他一眼,然后起身,拍拍衣襟,无所谓道:“我暂时不回流园,想四处游荡一年,也许会去炎国,到时候,还望陛下能招待招待我,给点盘缠花花。那么,再会。”

炎寒依

旧坐在原地,手拽得生紧,脸上却很平静,挺直的脊梁,渐渐与那一处烟波凄迷连成一片,如亘古的雕塑。

——而日已偏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