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妃娘娘。”见那人躲回屏风后,好像再不打算露面的架势,裴若尘不得不点破她的存在。

里面的人‘呀’了一下,然后很不好意思地转了出来。

出来的人,正是伊人的姐姐,伊琳。也是如今贺兰淳极宠爱的贵妃之一。

她和伊人完全不像,她比伊人美上许多,可毕竟是同胞姐妹,如果仔细打量,那眉宇间,其实也有点相似。

只是伊人总是睡眼惺忪,五官舒展,懵懵懂懂囡。

不若伊琳,眉飞色舞里,风情无限。

“裴大人怎么不进去呢?姐姐下午一直念叨你呢。”伊琳是专门过来陪伴裴若兰的,只是刚才见贺兰淳与裴若兰有私话要说,她才从内室里退了出来鲺。

刚转过屏风,伊琳见到裴若尘,又急忙躲了回去。

只是刚才的一瞥,裴若尘的影子,已经映进了她的眼里。

——刚才发呆的裴若尘,与平日远远看见的、那个少年老成的年轻权臣太不相同。

那么脆弱,俊秀的脸上是凄迷的落寞,只是,落寞原来也那样好看,错不开眼,是草原旷野里,低垂的星空——在无人的地方,寂寞地辉煌。

“兰妃没事吧?”裴若兰终究是裴若尘的亲生妹妹,他自然是关心她的。

否则,也不会这么急着入宫来探望她。

“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了一点惊。”伊琳摇摇头,又自语般说道:“这一次,皇后娘娘做得太过分了,我看,她一定是怕兰姐姐生个皇子来,母凭子贵,威胁她的地位。”

裴若尘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他怎么会认为面前的女子与伊人相像呢?

她们是那么那么不同。

伊人从来不说人是非,更何况,是搬弄是非。

伊琳还不自觉,依旧一脸正气地主持公道道:“兰姐姐就是太柔弱了,别人都这样欺负在她头顶上了,巫蛊娃娃诶,是巫蛊娃娃诶,这样恶毒的东西,皇后可真下得了手。还有公主,公主难道分不出谁亲谁疏吗?兰姐姐可是大人的妹妹,是公主的小姑子,她还帮着皇后欺负兰姐姐,裴大人,公主是不是也中了皇后的蛊了?”

“娘娘们都是公主的嫂子,而对若尘来说,各位都是若尘的主子,没有亲疏之分。”裴若尘谨慎地回答道。

伊琳撅撅嘴,有点郁闷地看着这个木头。

“裴大人,难道你一点都不心疼自己的妹妹吗?”等了一会,伊琳又不甘心地问道:“大人难道没想过,倘若兰姐姐生了皇子,而兰姐姐又做不成皇后的话,那小皇子的处境岂非很为难?”

“陛下不会让自己的骨肉受委屈的。”裴若尘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

伊琳见套不出什么,不禁意态索然,又讪讪地站了一会,然后甩袖朝门外走去。

哪知走到门口的时候,伊琳突然转过头,冷不丁地问道:“听说裴大人在绥远见过我妹妹伊人,最近家父有问起妹妹的情况,不知她现在好不好?”

裴若尘顿了顿,然后静静地回答道:“她很好。”

“哦,还执迷不悟地跟着贺兰雪那个叛徒吗?”伊琳很不理解地自语道:“在那冰天雪地里受苦,也能算好?伊人一向被人说成傻子,果真是傻子。”

“伊人不是傻子。”裴若尘本欲沉默,可不知怎么,竟然失控地驳了一句。

他不喜欢有人说伊人是傻子。

更不喜欢,是由这样一个及不上伊人千分之一的女人说出来!

伊琳挑挑眉,诧异地看着裴若尘。

——从方才开始,一向冷静自持的裴若尘,何以突然之间,如此激动?

裴若尘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常,他沉默了一会,然后平静地解释道:“伊人是娘娘的妹妹,娘娘美貌动人,聪明解意,若尘以为,伊人也不会是傻子。”

伊琳愣了愣,然后很受用的笑了笑。

——如此说来,裴若尘竟是在夸奖她吗?

这个事实让伊琳极其高兴:裴若尘鲜少夸人,在他眼睛,似乎众生皆一样,虽然也有传闻说他与公主的关系冷淡,在外面亦有风-流-艳-事,可是宫里的女人们,每每闲话天朝男人时,都对他推崇备至。

只因为,无论遇到怎样的绝-色,他都可以做到目不斜视,一派谦谦君子。

如此清冷的一个人,肯这样不吝言辞地夸奖自己,伊琳很受宠若惊。

惊得小鹿乱撞。

“本宫那里有一些介绍巫蛊的书,也是别人敬献上来的,大人若是对此感兴趣,等会去一趟本宫那,本宫可以为大人逐一分析利害。”伊琳咳嗽了一下,突然矜持起来,板着脸,一本正经道。

裴若尘正待回绝,伊琳却已经转身,余下一串不明意义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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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若尘又等了许久,终于有太监疾步跑来,说兰妃娘娘和皇帝陛下请他进去。

裴若尘整整衣服,缓步走过长长的甬道,直至内室。

裴若兰正倚着床头,一脸娇憨地对贺兰淳浅言浅笑,贺兰淳则坐在床头,一手抚着裴若兰的腹部,一面低声应着。

“哥哥。”见到裴若尘,裴若兰顿时笑成一朵花,“哥哥久候了。”

“娘娘言重。”裴若尘恭敬地行了一礼:“见娘娘没事,臣也放心了。”

“公主呢?她没来?”裴若兰朝他身后张望了一下,脸色一沉,问道。

“臣替公主向娘娘请罪,公主年轻,做事没有分寸,娘娘不必介怀。”裴若尘轻声说道。

裴若兰冷冷地‘哼’了声,只是哥哥已经出面了,贺兰悠身份又极尊贵,她实在不便过于追究。

可是那一巴掌,却无论如何都忍不下去。

“公主这般跋扈,哥哥平日里受苦了。”等了一会,裴若兰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裴若尘默默不语,没有接话。

贺兰淳则站了起来,方才的柔情蜜意转瞬间变成冷漠,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先好好休息吧,”然后招呼裴若尘道:“若尘,你随朕出来一下。”

裴若尘应了声‘是’,然后深深地望着了裴若兰一眼,这才走了出去。

——他是看着自己妹妹长大的,直到她入宫为妃,在裴若尘的印象中,妹妹一向乖巧听话,美丽活泼。

然而今天的事情,让裴若尘蓦然警醒:她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小孩了,多年的宫廷生活,已经让她变得讳莫难测,心机幽暗。

说容秀会做巫蛊娃娃,裴若尘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的,这件事,横看竖看,都是一场自导自演的闹剧。

他本想进宫劝说裴若兰收敛点,她要当皇后,自有他这个哥哥为之周-旋——那本是答应父亲的,帮裴若兰登上后位,让他即将出世的小侄子做上这一国之君。

可是,贺兰淳显然不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

贺兰淳有贺兰淳的手段。

他不动声色,冷眼旁观着裴若尘的权势越来越大,甚至还在暗中相助,却偏偏,不肯将皇后之位给了裴若兰。

裴若尘也深知自己现在的地位与处境。

他是贺兰淳的棋子,是贺兰淳集中皇权、转移众人视线的棋子。

一直一直,只是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