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华焰升起,落下,再次升起,璀璨的色彩,在她的眼底明明灭灭。

裴若尘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脸。

他眼中的焰火,是她眼里的倒影。

五颜六色的光彩,弥漫着她的脸,映射她单纯至极的喜悦,如此美的图画,是裴若尘能触摸到的,最真切的幸福。

原来原来,这就是幸福的色彩。

他微笑,终于移开视线,也抬头望天。

第一轮的焰火完了,第二轮,再次轰鸣着天际。

长空万里,那星那月,与半空中的华焰混为一处,分不清天上,还是人间。

伊人怔怔地看到那仿佛不属于人间的美景,心中震撼,想用语言表达什么,却意识到言语的匮乏。

她只是看着,笑着,仰面呆傻着。

裴若尘也是一脸含笑,只是那笑,浅淡、悠远,与如此辉煌灿烂的景致,格格不入。

第三轮焰火升起的时候,裴若尘突然开口。

他问:“伊人,你现在幸福吗?”

伊人转过头来看他。

星火下的裴若尘,有种凄迷的色彩,像水墨画一般清淡而唯美,美得不近真实。

“你一定要幸福,知道吗?”裴若尘没有等她回答,只是静静一笑,自问自答了。

“恩。”伊人轻声应了一下,重新回过头,继续仰望那一片也许穷极上下几千年的词语,也无法描绘的美丽。

裴若

尘依旧看着她,看着她柔润的侧面,看着她长长睫毛下隐藏的潋滟,看着她微微嘟起的嘴唇,鲜艳的色泽。

他突然很想吻她。

最后一次,也许,是一生中最后一次的放肆。

他想吻她。

裴若尘轻轻地倾过身,他几乎可以清晰地听见她的呼吸,然而,那一吻,终于成为了一生中的遗憾,注定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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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焰火之外,长街的那一头,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突然响起。

裴若尘的身形移开了。

他转身,不无意外地看到了贺兰雪。

贺兰雪的额头全是汗水,气喘吁吁,脸上的焦急还没有褪尽。

——回房后,发现伊人不见了,天知道他有多么焦急。

问门房,那门房也是一个迷糊蛋,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出去。

贺兰雪发疯一样找着她,在此期间,他做了无数个设想,以为伊人跑回炎寒身边了,以为伊人被他的表白吓跑了,以为她遇到危险了,甚至以为是贺兰淳将她掳去了。

每一个可能,都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他在客栈前后,来来回回地找了许久,越找越心慌,慌得无以复加。

直到,直到看到这边的焰火。

——事实上,看见焰火的,又何止他一人?

京城之中,多少本在睡梦中的人们,被这样的巨响惊醒,然后开门,推窗,于是,见到了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景象。

多少年轻夫妻,多少稚子老人,在屋前指指点点,小声讨论。

多少闺中少女,又开始编制着她们想当然的故事,猜测着是哪个少年郎,为自己的情人,燃上这漫天的梦幻。

这是一个美丽的夜晚。

不眠之夜。

……

……

……

……

贺兰雪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踏过烟火,踏过满地的碎屑,走到裴若尘面前。

伊人也看见了他,她不觉得多么吃惊,只是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贪婪地看着眼前的美景。

“王爷。”裴若尘也没有多少吃惊,他的神色,依旧平静闲淡。

贺兰雪可没有这样的好涵养,他侧过身,堪堪拦在裴若尘与伊人之间,盯着裴若尘,一字一句道:“她是我的,你以后离她远点。”

裴若尘也没有生气,只是抬头看着空中慢慢开始消散的焰火,淡淡道:“王爷来京的消息,陛下已经知道了。京城,这几日恐怕不太安宁,王爷自己要保重。”

贺兰雪没料到他会反过来提醒自己,不免有点惊奇,他没有做声。

“太后的病,是不正常的,贺兰钦借着探病带兵入京,也是不正常的。”裴若尘继续道:“这个京城,很快就没有这样的平静了。”

说完,他根本不等贺兰雪反应,退后一步,向他欠了欠身,然后,又深深地看了看伊人。

伊人也已经收回目光,盈盈地看着他。

他们什么都没说,可又什么都说了。

“再见。”裴若尘极潇洒地留下两个字,袍袖微拂,转身,在焰火的余晖中,洒然离去。

再璀璨的焰火,终究,有消弭的那一刻。

那充斥天地的美丽,一点一点,安静下来。

残屑从天空跌下,落了裴若尘满身。

在他的身影彻底消失的时候,天地重新归于沉寂。

一地碎片,一地浓浓的火药味。

那是璀璨后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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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雪一直目送裴若尘离开,手却就势搂过伊人,几乎有点霸道地,将她带进自己的怀里。

等裴若尘再也不见,他才低下头,略有点责怪的看着怀里的人。

气鼓鼓的神色,如一个怄气的孩子。

伊人则静静地靠在他的胸口,那双总是睡眠不足的眼睛,一阵清明。

“以后,不准再想着裴若尘了。”贺兰雪环视着周围的一地烟火,心中莫名地慌乱起来:这样的美丽,这样的裴若尘,会不会再次俘获伊人的心。

“他以后,也不会再想着我了。”伊人则静静地回了一句。

贺兰雪有点不所以,他探寻地看着伊人。

伊人却抬起头,露出一个招牌的笑容

来,简单干净,颇有点没心没肺的意味。

“阿雪。”她唤着他。

“恩?”贺兰雪依旧抱着她,不肯松开分毫。

“等这边的事情完了后,你跟我一起去见炎寒吧。”伊人说:“我们一起去见炎寒吧。”

贺兰雪怔了怔,初时困惑,继而一阵狂喜。

一起见炎寒,那么,是不是代表,她终于决定面对了呢?

“好,等这边的事情结束后,我能陪你去任何地方。”贺兰雪很豪气地应承了一句,然后紧了紧手臂,下狠心地揉了揉,“记住了,什么地方我都可以陪你去,但是你不能私自行动。”顿了顿,他又不肯罢休地问道:“你不是在房里吗?怎么会遇到若尘的?”

“……我出来找茅房。”伊人可怜兮兮地回答,那是实话。

贺兰雪一囧,随即莞尔,“就算是去茅房,也要让我陪着!”

去一趟茅房也能遇见旧情人,这个京城果然太凶险了,看来,他是须臾也不能离开的。

伊人挠挠头,‘哦’了声。

贺兰雪看看天色,已过午夜,离天亮还是几个时辰。

贺兰雪突然想起:貌似他们两个今天是住在同一间房吧。

所谓***苦短……咳咳……

“回去休息吧。”贺兰雪一本正经地催促了一句,然后夹着伊人,大步流星地朝客栈走了去。

到了客栈门口,易剑正在门口焦急地眺望着,见到他们,易剑连忙迎了上去,正打算说一堆‘王爷,你没事吧’‘王妃,你没事吧’‘王爷,你到底有没有事’‘王妃,你到底有没有事’……诸如此类的大废话。

贺兰雪直接用目光将他已到嘴边的话瞪了回去,板着脸,很有威仪地吩咐了一句:“易剑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如果晚上听到什么奇怪的响动,千万不要破门而入。

贺兰雪觉得:易剑极有可能会这样做。

如此一想,贺兰雪的目光顿时冷了一分。

易剑顿时打了一个寒噤,满脸无辜,二丈摸不到头脑地蹭回了自己的房间。

贺兰雪一阵奸笑,哄着伊人,一道进了房。

伊人见到床,顿时双眼冒光:方才一直失眠,让她严重睡眠不足,现在心中什么烦恼都没有了,简直是挨到床单就能睡着。

她也不管贺兰雪怎样,自顾自地爬了上去,裹上被子,侧过身,面对着墙壁,便打算睡觉。

贺兰雪也不含糊,三下五除二地除掉外衫,也爬了上去,躺在伊人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