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响起了容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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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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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秀的声音很冷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涟漪,仿佛没有生命一般。

“陛下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何必顾及我,我本来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本来,就只是陛下的一颗棋子。”

“阿秀,我没有将你当成棋子。”贺兰淳静静地回答。

容秀没想到他会这样断然否认,顿时沉默下来,良久,才轻声问:“你当初,为什么要娶我?”

“因为我以为你喜欢贺兰雪,所以,我一定要娶你!”贺兰淳坦然道:“我不如贺兰雪伟大,凡是我喜欢的东西,从来不肯让给别人的。”

“你喜欢的东西?”容秀乍惊乍喜。

“是,我喜欢的。”贺兰淳肯定道:“朕现在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娶你,只是因为那时的你,吸引了我全部的视线。直至今日,只要你放下心中挂碍,你始终是朕的皇后,朕最宠爱的皇后,阿秀,你肯为朕放下一切,只是安心地做朕的皇后么?”

“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陛下,你能给我释疑吗?”容秀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淡淡问。

“什么事?”

“你忌惮阿雪,我能理解,可是,贺兰钦呢?阿钦一直对你忠心耿耿,为什么你要连他也一起害死?太后佛堂的那把火,不是巧合吧,对不对?”

听到这句问话,贺兰悠也留了个心眼,仔细地倾听着。

“不是巧合。”贺兰淳终于回答,“可是,倘若我不杀他们,他们迟早会杀了我。”

“为什么!你们是兄弟啊,他们又怎么会加害于你?”容秀不解地问。

“我们不是兄弟。”贺兰淳静静地说:“他们才是天皇贵胄,我只是一个小丫头的私生子”

“陛下……阿淳?”

“我在榕树下,发现了母亲的墓,墓前有母亲留下的一封忏悔书,这是真的,她只是息夫人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因为暗恋无双帝,在一次阴差阳错中,与无双地发生了苟且之事,因而有了我。”

“这怎么可能?”容秀不信。

贺兰淳迟疑了一会

,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匹白色的布锦,递给容秀。

容秀接过来,白布已经发黄了,显然已经经过了无数的岁月,皱褶处有点破损,大抵是常被人翻阅的缘故。

她轻轻展开,上面的字是颜色暗沉,容秀看了许久,才认出是血写成的字句。

很娟秀的字体,应该出于一个女子之手。

上面模糊的字迹,依稀辨出:“息夫人,请原谅我,我只想远远的看着无双,只想给他生个儿子再销声匿迹,我没想让他爱上我,我对不起夫人,也知道没办法来为自己赎罪,唯有以死明志了,现在无双已经不在了,我也马上会从这世上消失。夫人,原谅我们两个死去的罪人。”

容秀合上了布条。

“这就是我的母亲,一个连死都死得如此卑微的女子。”贺兰淳苦笑道:“我不想卑微,可是,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比他们卑微!”

容秀诧异地看着贺兰淳,从来不知,那冷冷的容颜下,竟是如此刻骨的自卑与孤寂。

“你会为此而瞧不起我,后悔自己没有跟贺兰雪走吗?”见容秀满脸讶异,贺兰淳脸色一沉,冷声问。

“你是什么身世,有什么关系呢?”容秀终于回神,望着他,静静地说,“你还是贺兰淳,对不对,这根本就什么都没有改变,又何需耿耿于怀?”

贺兰淳的目光闪了闪,还未说话,门突然被推开来。

……

……

……

……

贺兰悠怒气冲冲地出现在门口,她盯着贺兰淳与容秀,大声道:“就因为你的自卑与猜忌,你就害死二哥和三哥!大哥,你以为这个理由,就能为你所作的错事辩解吗!太后一直知道你的身世,她可曾轻你害你?当年你要这皇位,三哥二话不说就让给你,你现在何曾念过他的恩情,大哥,你可耻,你让我觉得羞耻!”

“悠……”容秀准备说点什么,贺兰悠也一把喝住了她,“闭嘴!秀姐姐,你忘了这五年来他是如何冷落你的?现在一句简简单单的喜欢,就可以将所有伤害全部抹掉吗?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那也是我心甘情愿的。”容秀哽了哽,平声静气地回答道。

贺兰淳身体一震,转头看向容秀。

容秀神色素淡,眼睛深处,有种认命的静。

贺兰悠看着气愤,然后一甩手,不管不顾道:“我不管你们了,如果想活命,现在就赶紧离宫,裴若尘造反了,这宫里,全是他的人!”

贺兰淳大吃一惊,容秀却是一声喟叹。

“到底怎么回事?”贺兰淳厉声问。

贺兰悠还没有回答,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窸窸窣窣,井然有序,将秀宫包围了起来。

他们成了瓮中之鳖。

“挟持我,从后面走。”贺兰悠当机立断,抽出贺兰淳腰间的长剑,递给他。

即使再恼恨贺兰淳的狠绝,可是这么多年来,贺兰淳对她却是极好的。他也一直是她敬仰的大哥。

贺兰淳来不及多想,只能将剑架到了贺兰悠的脖颈上,往后门退去。

后门一打开,便见到了裴若尘。

裴若尘领着众人,负手站在最前方。

贺兰淳与裴若尘对目而视。

每个人的目光都复杂至极。

他一直当他是棋子,到头来,谁也弄不清,谁是谁的棋子。

“裴若尘,让开!”贺兰淳毕竟做了这许多年的皇帝,他不会说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朕到底哪里对不起你’如此这般的废话,只是沉声,威严地喝了一句。

裴若尘没有动,依然望着他。

“若尘……”贺兰悠有点不确定地喊着他的名字。

她知道。裴若尘是不爱她的,他会不会因为自己而放掉强敌,贺兰悠一点把握都没有。

贺兰悠的声音提醒了贺兰淳,他的手一紧,贺兰悠惊呼了一声,感觉到了疼意,不知伤得深不深。

“你挟持的人,是你的妹妹。”裴若尘顿了顿,轻声道。

“也是你的妻子。”贺兰淳仰头,倨傲地回答。

裴若尘在沉思。

所有人按兵不动。

贺兰悠已经不做多大希望了,让贺兰淳挟持自己来要挟裴若尘,这本身就是一个可笑的决定。

贺兰悠与裴若尘,早已貌合神离许久,何况,如今站在面前的男人,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温和侠义的男子了。

她确实不该指望什么。

然,就在贺兰悠即将绝望的时候,裴若尘突然往旁边退了一步,他挥手,潮水般的士兵中间,顿时出现了一道通道。

“让他们走。”他说。

没有犹豫,也没有为难。

贺兰悠大出意料,连容秀也觉得奇怪:容秀已经被出卖过太多次,以至于,她竟不敢相信

,这一招原来还是可行的。

“你比我幸运,悠。”在三人离开的时候,容秀轻声道。

贺兰淳瞟了容秀一眼,冷硬的唇抿了抿,眼中划过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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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从宫后的一个小门逃了出去,出了这个宫门,便是一个很大的树林,方便逃脱。

上次尤主管挟持伊人,便是从这个树林里遁身的。

贺兰淳已经放开了贺兰悠,牵着容秀,朝密林深处钻去。

他还不能死,他要突出重围,卷土重来,他是天朝的帝。

贺兰淳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

贺兰悠渐渐地被落到了后面,她正打算喊住贺兰淳,可是,话到喉间,又突然停住了。

“大哥。”树林里传出一个疏淡至极的声音。

贺兰淳顿住脚步,回头朝声音的来处望过去。

白衣翩跹,贺兰雪从树后转了出来,远远地看着他。

“阿雪!你是阿雪!你没死?”贺兰淳敛眸,又惊又怒。

“是啊,大概会比你晚死吧。”贺兰雪笑笑,漫不经心道。

“三哥,三哥,原来你还活着!”贺兰悠已经扑了上去,抱着贺兰雪又哭又跳。

贺兰雪摸了摸贺兰悠的头,低声哄道:“二哥也没事,别担心。”

“可是三哥,你怎么在这里?”贺兰悠想起什么,困惑地问。

“有人在上午送了我一张纸条,说我会在这里等到我想见的人。”贺兰雪说着,转头问身后的易剑,“纸条带了吗?”

易剑一直站在贺兰雪身后,护着歪着头打量众人的伊人。

贺兰悠接过纸条看了看,脸色大变。

“是若尘。”

“是啊,裴若尘。”贺兰雪苦笑道:“他倒是把一切都算好了。”

原来裴若尘放他们走,并不是因为她贺兰悠,而是故意将贺兰淳留给贺兰雪。

他是裴若尘的替罪羔羊。

可即便知道如此,他也不能轻易放过贺兰淳。

杀母之仇,焉能轻放?

“我本想与你单打独斗,只是我右手受伤,只怕赢不了你,我平生很敬君子,自己却不是什么君子,大哥,得罪了。”贺兰雪负起一只手,朝贺兰淳冷淡地说了一句,然后简单地做了一个手势。

易剑听命,立刻跃身向前,贺兰淳还未做出反应,他全身大穴已经被点,膝盖一软,本应跪在地上,可是临跪前,贺兰淳用佩剑点了点地,转成了坐下。

剑落在了地上。

容秀惊呼一声,想过去扶他,又被跑过去的贺兰悠拉住。

“阿秀姐,你求求三哥,让三哥放过你们吧。”贺兰悠在看见裴若尘的纸条的那一刻,便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了。

贺兰雪已经走上前,森冷的长剑,指着贺兰淳的胸膛。

“向太后的亡灵道歉,贺兰淳,我们贺兰家不曾亏待你,你为什么要做得那么绝?”贺兰雪压着怒气,俊美的脸上波澜不惊。

贺兰淳仰起头,兀自笑道:“阿雪,你现在都还是一个胆小鬼,当年你惧怕容秀怪你,把皇位都让给我了,而今,你还在惧怕什么?若是恨我,刺下便是,何必说那么多废话?你怕自己心会不安吗?”

“为什么你总是把人想得那么坏?”贺兰雪淡淡问:“如果你不相信别人,为什么连自己都不相信了?我把皇位让你,不仅仅是因为阿秀,而是相信你比我更适合做皇帝。二哥尊你敬你,也是敬仰你的才能。而不是因为,你是我们的大哥。你为人多疑,寡义,落到这个地步,也是咎由自取,怪不得谁,我即便杀了你,也不会觉得不安心。”

贺兰淳的脸色变了几变,然后一扭头,傲然道:“杀就杀!多说什么!”

贺兰雪抑着怒气,剑身微颤。

容秀突然冲过去捡起地上的佩剑,打横放在自己脖子上,锋利的剑刃,很快刺透了她柔嫩的皮肤,血渗了出来,几乎染红了整条剑刃。

“阿雪,你曾发过誓,这辈子不会伤我害我,但如果你伤了他,我就立刻死在你面前,我虽然不是你亲手杀死,却也是被你害死。”

贺兰雪怔怔地看着她,眉毛轻锁,那指向贺兰淳的剑,却是无论如何都刺不下去了。

“阿雪,求你,你放了他,我会和他一起离开,今生今世,都不会在天朝出现了。”容秀楚楚可怜地望着贺兰雪,看着那白衣胜雪、曾与她一起游乐嬉戏的儿时伙伴,心中被绝望罩得满满的,她不知道自己除了求他,还能做什么。

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即使地位尊崇、美丽无双却毫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无能为力,在男人的战场上,她无能为力!

“贺兰淳,何时需要一个女人求情!”似听出了容秀心中的绝望,贺兰淳眼神一颤。他转过漠然地望了容秀一眼,突然弯唇,冷而嘲弄地一笑,然后,他蓦得伸手,握住贺兰雪的剑,一挺身,长剑穿心。

他甚至没能哼一声,当场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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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得发愣,贺兰雪有点呆滞地看着虽然身死、却依旧坐得笔直的贺兰淳,细长的眼睛里有了雾气,他轻叹道:“你何必如此,我已经不打算取你性命了。”

无论之后,他们有了什么纠葛,可是那么多年的兄弟,又岂是说反目就反目的?

容秀则呆若木鸡地看着面前的一切,看着鲜红的血,从她爱着恨着这许多年的男人身体里泊泊流出。

她的眼睛迅速被泪水弥漫,全身发软,一直握在手里的长剑,也‘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是你杀了他!”容秀在长久的沉默后,突然歇斯底里起来,她转过身,疯子一样扑向贺兰雪,长长的指甲很快在贺兰雪俊美的脸上,留下血淋淋的划痕。

贺兰雪没有躲开,只是沉默着,任由她发泄。

一直被易剑护在身后的伊人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可是见到贺兰雪的眼神,她又停下了脚步。

贺兰雪的眼睛里,盛满哀恸。

容秀不知疲倦地抓着他,推着他,咬着他,口中,亦是不停地控诉着,“是你杀了他,他是你大哥,你什么都比他好,你什么都强过他,所有人都喜欢你,不喜欢他!他争,他之所以争,是不想重蹈他母亲的旧辙!你仁义道德,你聪明绝顶,你无所不能,你怎么不想想别人的感受,你以为全天下就你一个人了不起,啊,贺兰雪,你这个刽子手,刽子手!”

容秀的指控显然是毫无道理的,可是,她的情绪又是那么真实激愤,以至于别人无法去挑剔她的言辞。

贺兰雪一直不言不动,直到她累了,倦了,终于支撑不住晕倒在地,他才弯腰抱起容秀,望向易剑,“将容后送到云山寺静养吧。”

易剑听命,从贺兰雪手中接过容秀,敛身退下。

……

……

……

……

伊人上前走了一步,抬头看了贺兰雪半晌,又伸手拭去他脸上留下的血污。

“伊人。”贺兰雪握住她拂在自己脸上的手,轻唤道:“伊人……”

他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只是叫着这个名字,让他觉得安心,从这纷纷扰扰中,偷来的安心。

伊人一声不吭地抱住了他。

“不要难过。”她喃喃自语,不知是说给贺兰雪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只要你想要的,只要我能给的,我统统都给你,你不要难过,好不好,我会一直一直站在你这边。”

即便你转身,发现身后已空无一人,只要身边有我,就什么都不用怕。

带兵追上来的裴若尘在远处冷冷地看着这一幕,他看见了地上已经死去的贺兰淳,看见了相拥着的伊人与贺兰雪,看见了哭得肝肠寸断的贺兰悠。

他没有上前,而是站立了一会,然后转身道:“回去吧。”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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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柳溪带着冰国的礼物,从冰国凯旋而回。

刚到城门口,他便被人强制地赶下马,带到了祭天的天坛前。

天坛上,一个穿着白色丧服,美丽绝伦的女子抱着一个小婴儿,站在百官之前,而她身边,则立着身穿蟒服,头戴金冠的裴若尘——裴若尘还是如柳色记忆中一样清俊年轻,只是眼神沉静,倒是老了许多的样子,不是人老,而是心老。

士兵们押着柳溪,让他站在百官中间,柳溪环视了一圈众人,发现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奇怪:困惑有之、愤懑有之、漠不关心有之。

当然,每个人都是隐忍的。

现场一片黑压压的沉寂。

天坛之上,裴若尘展开黄绫,面无表情地宣布道:“贺兰雪与贺兰钦因那次佛堂火事对陛下记恨于心,侥幸脱险后,纠结同党,行刺陛下,陛下身受重创,于天淳六年重伤不治,驾崩。现立皇子天安为新帝,改国号息。普告天下,祝天朝千秋万世,国运昌隆。”

底下没有任何惊诧或者质疑声,天坛周围,一圈执刀端枪的人正对着他们。

p沉寂,死一般沉寂。

柳溪迅速地看了看裴若尘的脸色,略一思忖,他率先跪了下去,举手高呼:“新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后万寿金安!”

裴若尘的目光扫至柳溪的身上,眼眸微敛,露出些许信任与赞赏。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纷纷下跪。

天朝,息帝一年,摄政王裴若尘把政,太后垂帘的时局,正式开启了。

而夏侯的接-班-人柳溪,也在第一天因为其机智明事,开始暂露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