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昀被废黜之后,一连七日,诏京城内阴雨连绵,竟然卷起了些许秋意。

阴湿郁热的紫宸宫内,惠明帝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不得不再度辍朝;就连天梁星都私下里透露,这一次的病情诡谲,着实不容乐观。

国不可一日无君,朝廷里稍稍乱了几日,就开始有人提出另立太子之事。陆幽早已知道了接下来的发展,自然不再关心这些无谓的是非。

这天放朝之后,他与唐瑞郎相约绕过掖庭宫,出了芳林门和元武门,又穿过北衙与飞龙厩,来到了紫宸宫北面的禁苑。

昔日的太子赵昀,如今就被囚禁在禁苑诏狱之中,随时接受盘查审问。

即便是陆幽,也是头一遭来到禁苑的诏狱。这座隐秘幽暗的囚室,向来只关押犯事的宗室中人。至少在惠明帝在位的数十年间,几乎没有被使用过。

向守卫出示了内侍省的腰牌,陆幽领着瑞郎步入幽暗的狱道。

与掖庭诏狱的迂回曲折不同,禁苑诏狱的规模不大。毕竟是关押宗室之人的诏狱,室内的陈设自然也远远好过掖庭诏狱。甚至从表面上看起来,更像是一座紫宸宫内常见的宫殿。

入门后首先是一座厅堂,桌案俱全,只是没有任何的摆设。北墙上左右两个耳门,分别通往关押男女犯人的囚室。

二个人入了左边的门,再过一道关卡,就入了囚室前的走廊。借着墙上的火把光亮一口气走到底,便看见了赵昀。

昔日的千岁太子,如今虽然沦落为阶下之囚,却仍旧尽可能地保持着自己的尊严。

此刻,只见他衣袍端正,头发也梳理得一丝不苟,正襟危坐在扶手椅上,手里握着一卷书。即便听见了脚步声,也没什么反应。

陆幽开口叫了一声“太子”,赵昀这才缓缓抬起头来。

“亲手把我拉下马的人,此刻居然还跑来叫我太子。”

他凝视着陆幽,眼神黑沉沉的,竟然满是不屑:“我早就怀疑你有问题,却没想到……居然还是你们更快我一步。”

陆幽亦正色道:“不是我快你一步,而是你的心魔超过了你的理智。你赶走城南的百姓,暗杀平康坊的公子,这些已是不仁之举,可你竟然还想毒害皇上——”

“那又如何?成大事者,不择手段!”

“啪”地一声,赵昀将手中书卷丢在牢门上,眼神里的倨傲一丝不少。

“事已至此,该承认的本王绝不否认。可你当真以为,本王会傻到在自己的寝宫里偷藏龙袍,在东宫的马厩里藏匿铠甲……还不都是你们,是你们在我身边安插的内鬼布置的这一切!”

“成大事者,不择手段。”

唐瑞郎将这句话原样送还给他:“正因为你心存恶念,所以才会被内鬼乘隙而入。鬼从来不主动害人,都是人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好一个冠冕堂皇的说法!”

赵昀冷笑了两声,突然挥手掐灭这个话题。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事到如今,本王只有一个要求——东宫里的那个内鬼,究竟是谁?!”

“江启光。”

唐瑞郎毫无压力的报出这个名字:“没有想过吧?与你推心置腹之人,谋划得却是别人的将来。”

“是他?!”

赵昀这下真的怔忡了,他足足沉默有好一阵子,而后居然吃吃地发出了几声冷笑。

“……看起来,我还不够心机不够险恶,驾驭不了这万鬼横行的朝堂,当不了这大宁朝的天下之君。”

等他笑完了,陆幽才又接话道:“我们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到如今,还能有何事?”

“有关于那位曾经的胡姬。当年,她是被我救出宫去的。虽然我现在也不知如今她去向何方,但是想必一定比继续留在宫里头要强上千倍万倍。”

“你……”赵昀似乎有些不解:“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若是早些告诉你,你将来是否会对我和瑞郎手下留情?”

“不会!”

赵昀竟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阉党、外戚,唯有除之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