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弯月才上墙头,其实天空还明亮的很。隔着老远,就能看见柳氏夫人面若寒霜,手执一根竹棍站在后门边,老田妈低眉搭眼站在夫人身后,两手贴在大腿侧,看见英华走过来,那两只手就无风自动,慢慢摇晃。

母亲一定生气了,英华顿觉千斤重的大石头压到肩上,一步比一步挪的慢。

李知远前几回看见柳氏夫人心里就发虚,今日不只虚,还颤。本来他想着陪英华在镇子里走走就回,不曾想英华突然恼了乱跑,回来已近黄昏。更不曾想会让柳氏夫人逮个正着。

李知远看英华好似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鸟,情知今日他若不出声,小鸟必要受家法的,硬着头皮上前,唱喏道:“原是小侄的不是,还请夫人莫要责怪英华小姐。”

“哦?你怎么不是了——说来听听?”柳氏冷冰冰的看着李知远,寒气射出一丈之外,连老田妈都冷的打了个哆嗦。

李知远语塞。

英华战战兢兢走到母亲面前,垂头看地,不敢说话。

柳氏冷冷看了李知远一眼,使竹棍在英华小腿用力抽了两下,恨道:“再有下回,打断你的狗腿。”

英华咬着嘴唇受了两棍,脸色发白,可怜兮兮的看向老田妈。

老田妈贴着柳氏,貌似轻声,实则大声道:“夫人,咱们回家再打吧。在人家门口打孩子,李公子脸上不好看呐。”

柳氏冷冷哼了一声,掉头就走。老田妈忙过来扶英华,英华刚挨了两下,走路吃疼,只能拖着脚步儿半靠在老田妈身上。

李知远的面孔,瞬间通红,他迈步越过英华,想拦住柳氏,偏英华看着他不停摇头,双目流露哀求之意。李知远只得停下脚步,让王家人从他身边过去。

英华走得几步回头,飞快的再看一眼李知远,忍着痛跟随母亲回家。

柳氏到得英华院里站定,厉声道:“你可晓得错了?”

英华低头不语。柳氏气极,喝道:“跪下,几时想通认错,几时自己起来。”

老田妈悄悄儿推了英华一把,英华就在院中跪下。她院子当中铺的原是青砖,小丫头们才洒过水,这一跪下去,温热的水立刻渗透裙子,片刻下半身俱都湿了,叫晚风一吹,粘答答的贴在身上。

柳氏午后有事寻英华,梨蕊说二小姐去隔壁李家寻李家大小姐说话。柳氏使老田妈去喊,谁知李家居然说李公子带着英华出门耍去了。又是紧邻,又是世交,出去耍也不值什么,然女孩儿家自重,再怎么说也当带两个使女,或是跟个婆子。

英华居然一个人都不带就跟着人家走!

富春地方,谁和谁不是亲戚?只怕明日一县都传遍李知府家公子和王翰林家小姐在镇外私会。这么着,不把英华嫁给李公子也不成了,然前日还说要把英华留在家里几年,人家又怎么会来上门求亲?

柳氏越想越是头疼。便是再疼爱这个女儿,也气的要死。这般下去如何得了,今日势必要好好收拾遭儿。柳氏给老田妈使了个眼色,抽身出来到正厅坐等英华来认错。

老田妈候夫人的脚步声听不见了,便骂小丫头:“都是死人,快拿擦地的布来把地擦干净。”又骂院里的老妈子:“还不去备洗澡水,二小姐裙子都湿透了。”又骂梨蕊:“跟小姐出门的丫头病了,你就当自己跟着小姐出门!出门走走怎地,看长锅呼吃了你?”

梨蕊低着头认错,道:“原是婢子的错,以后必不会偷懒了。”

老田妈冷笑道:“认错若是有用,还要家法干嘛?打多少,梨蕊你自己说。”

“每人二十棍。”梨蕊低声道:“跟小姐出门的海棠真是病了,怕是吃不得打……”

“也罢,海棠的打暂且寄下。”老田妈发落完了梨蕊,才去抬英华的胳膊,好声好气道:“二小姐起来罢,地上凉。咱们跟太太认个错,下回出门耍多带两个人也罢了。”

“我……”英华吃力的爬起来,心里又是羞,又是愧,“原是我错了,不要打她们。”

“小姐一向明白事理。”老田妈笑道:“可是这几个丫头也太不谨慎了,就是小姐院里子的嫂子们,自从回了富春,也比从前懒惰。今日若不叫大家长长记性,明日还不晓得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