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王大少就想到了这里……英华又是怒又是恼,她尽力克制自己的脾气,半天都没说话。

她的沉默落到别人眼里便是默认。王姑太太听了半日,虽然听不大懂,但家中有事不和长兄说知反去和婆家说,实是不大妥当。何况王耀祖拉她来,原就是个要她主持公道的意思,她老人家弱弱开口劝说:“自家兄妹休要置气,英华年纪还小,耀祖休和你妹子一般儿见识。”

这话听着,倒像是英华的错。英华一忍再忍,实是忍不住了,扬眉道:“姑姑,大哥误会二哥和英华了。原是刘大人听说二哥有几个拳头硬的朋友,所以请二哥陪赵恒他们回京。二哥的那几个朋友在庄上住着,二哥要去庄上喊人,才叫李知远代他送行李去清凉山的。李知远把行李送到了就回来。大哥身体一向不大好,这样来回奔波的苦差事怎么好让大哥去呢?”

李知远不去京城,只是送行李过几日即回,自然没什么好处与他。王耀祖的怒火熄了大半,然他到底不能相信这个隔了一层的妹子,半信半疑问:“真的?”

大哥实在是小鸡肚肠的紧,李知远明后日就能回来的,有必要哄他么。英华其实心里已是恼的很了,只和姑太太说:“知远明后日回来,他走时说还有事要寻表兄商量,请嫂子和表兄后日到他家去。”

姑太太也听出点英华的言外之意,此时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忙笑道:“你嫂子替她姑姑正做着一件背子呢,后日要去看她姑姑,我叫她赶着些儿。”她老人家顺驴下坡的本事倒是练熟了的,借着这个由头跟王耀祖说:“你们兄妹有话慢慢说,姑姑到后头去了。”

王耀祖还留姑太太,姑太太却是对他兄妹两个笑一笑,忙忙的去了。

王英华已是想了一篇话在肚子里,姑太太一出门,她就慢慢道:“大哥,我也晓得你方才为何这样恼,不过是怕我们不把你当一家人,有好事把你拉下了。”

这话不只说中了王耀祖的心事,而且太扎人。王耀祖疼的哼哼两声,不肯接话。

“二哥送赵恒回京确实是个巧宗儿,得个官是十拿九稳的事。”王英华笑一笑,道:“二哥一向不肯读书,走科举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了。可是大哥的文章是好的,过一二年去考,举人进士轻而易举,便是万一不得中,要走门路咱们也有。这个巧宗儿不给二哥难道给旁人么?”

科举原是正道,妹子的话说的极有道理。王耀祖也觉得自家是考得取的,这十来年没中不过是运气不好。这个巧宗儿给李知远不给他他是不乐意的,给弟弟他有什么不愿意的?妹子低三下四把原委细细说与他听,已是没有李知远什么事了,又把他捧的甚高,他心里颇得意,方才满腔的怨气被妹子连消带打已是十去七八,脸上也就好看多了。

英华又笑一笑,道:“赵恒到京,一个王爷是稳稳的。咱们家转眼就要热闹起来,大哥若是和二哥都去了京城,难不成让李知远来家做门神挡客么?”

“什么话!”王耀祖想到王家风光指日可待,心里得意的紧,“来的都是客,都要以礼相待,谁家也没有让女婿招待客人的礼。”

大哥这人,还真是不能和他委婉说话呀,英华心里长叹一口气,索性把话说明白:“妹子是觉得呢,我大哥二哥都不曾得官,先与人好处,若是叫人家将来压了咱们家一头,就没什么意思了。便是有好处与人,也只能是大哥挑剩下的,大哥觉得呢?”这是英华指着黄家的事说话。王大少是必不会和黄家翻脸的,英华先替黄家人下些眼药,也省得王大少将来再闹腾,白叫王翰林为难。

王耀祖虽然仍是不喜欢这个妹子,妹子替他描的升官图却不是虚的,这几句话确实很有道理。耀宗和黄家舅舅翻脸容易,他却是不能和黄家翻脸的,已是答应要替六舅舅说项,打算明后日赵恒回来就和赵恒说。因此听说二弟和李知远去清凉山把他拉下了,他又急又恼又妒,才会和英华发作。

要拉扯人家一把,原是要自家先站的稳立得牢,若是黄家表弟走了他的关系,将来得的官比他好……王耀祖摇摇头,觉得顺着妹子的思路想事情世侩的很。

“前些天咱们家门可罗雀,来的那几位可以算得患难见真情,如今来的,就难说了。”英华轻轻说:“妹子晓得大哥心里也有数的,不过白说说。大哥,若是没有别的事,妹子就回去歇息了。”

王耀祖威严的点点头,不情不愿琢磨妹子的话。

英华笑一笑,看看外头,说:“将到晚饭时了,妹子去厨房走一走。”转身大迈两步,离开阴沉沉的花厅,又是恼,又是委曲,强忍着到她自己屋里,眼圈已是红了,面对墙壁坐着也不吭声。

杏仁一边叫人打洗脸水,一边把跟着英华出去的小海棠喊来,问是什么缘故。

小海棠替小姐生气,恼道:“大少爷说小姐是怕他挡姑爷的道,有大事都不和他说,和咱们小姐过不去也还罢了,还拉上姑太太,姑太太也说咱们小姐不懂事呢。”

杏仁听了,吩咐小海棠休要把听到的话和别人说,回来劝英华:“大少爷本就是个糊涂人,二小姐何必生他的气。”

英华含着两泡眼泪,道:“我也不是生大哥的气。他这个人一向别扭。今日确实把他忘了,也不怪他会恼。只是他当着姑姑说的那些话,太让人难为情了。”

“夫人喊二少爷和姑爷去,不喊大少爷去,不就是因为大少爷这个人是个糊涂的?”杏仁看提着一小桶洗脸水的小丫头已是站在院子里,忙招手叫人进来,一边端脸盆,一边笑道:“背后还不知道怎么说咱们呢,当面说两句也不伤什么。”

英华自嘲的笑一笑,把簪环都摘下来,洗过脸,想起来一事,又问:“来福回来没有?”

前几天英华听老田妈说到梨蕊的事,先是伤心,再想一想二哥并无异样——王二少本是极看重梨蕊的,若是梨蕊真有个三长两短,岂会一丝儿伤心模样都无?是以英华怎么都不信梨蕊是真病死了,就使了个得力的管家来福去庄上看新种的果树和茶园,秘密的查一查梨蕊的事。这个事是背着人的,也只杏仁晓得。杏仁忙说:“不曾回,咱们庄上果树茶园有几千亩了吧,都要瞧一瞧,来福哥又是个做事细心的,哪有那么快,怕是下个月才能回来吧。”

提到梨蕊,英华便觉得难过,叹了一口气,道:“我不过偶尔受大哥一点气,丢开手也罢了,她才是真命苦的人。”

杏仁也叹气道:“她生的太过好看了。将来二少爷娶亲,必要打发她嫁人,她这样的美貌嫁了人也不得安生……”

她还不曾说完,英华已是呸呸呸,杏仁便把不曾说完的话放回肚子里,笑道:“一定是二少爷把梨蕊藏起来了。”她虽是这样说,却在心里思量:二少爷现在把梨蕊藏起来,总是为着娶亲不为难。她那样美的女子,又没有娘家可以依靠,又是真心爱二少爷,哪里能有好结果,与其将来落到泥地里,倒不如现在死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