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这是来抢进士来了?

柳三娘听禀,没理论,都没和王翰林说,王翰林正在他老子的画像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的好不欢喜呢,她直接走到内宅姑太太陪着王家亲眷闲话的那个小花厅和姑太太并一众亲戚们说:“文才考中进士了,报子在大门外。”

姑太太腾地站起来,把手里正缝的一个鞋面子往地下一撒,嘴唇颤抖,未语泪先流。

淑琴直接就把针戳到大指头上了,她把大指头含在嘴里,也哭上了。手指头还勾着扎鞋底的细麻绳,一个将纳完的鞋底就在她腰间晃来晃去。

此时谁也顾不上笑她。女眷们陪着姑太太都哭起来,几个王家的男人也都眼圈微红,拿衣袖擦眼角。

柳三娘觉得淑琴还可以哭的更快活一点,就说:“淑琴,你娘家哥哥守义也中了进士。”

“唔,呜呜呜……呜……呜……”淑琴哭的果然大声起来。

其实王家的亲戚也可以哭的更欢快一点,柳三娘又加了把火,“我们家耀礼也中了进士!”

耀礼今年也有三十多,考了好几次县试都没有过,这六七年没开科举,他书本子都放下了,在家里养猪做田奉养老母,养妻育儿。王翰林开草堂带子弟们读书,他亲叔叔亲婶婶说帮他几个月,让他来上学。王翰林听说他在家是做农活的,嘴上不说什么,待他是极厚的,他自己也只说考过县试能每个月拿几吊钱补贴家里就使得,倒试州试送老师什么的,都是王翰林帮的他。王家上百年,这还是第二个进士!王家亲戚的哭声顿时高亢起来,又热烈又喜庆。

柳三娘叹了口气,退出来叫站在门边的丫头们打洗脸水过来。

王家一个婶娘一边哭一边就站起来了,飞快的说:“我们家耀礼中了,要请客,要去坟上烧香,还要……耀礼家里只有一个瞎眼老娘,他娘子还要照管孩儿,他二伯娘,我们先回去替他张罗去。”

柳三娘认得这个是王耀礼的亲婶婶,忙道:“你们先擦把脸,我叫人备车送你们去。给文才报喜的才来,只怕给耀礼报喜的报子还没摸到王家的门呢,你们家去先准备准备也好。听说我们家中进士时,接待报子是族长接待的?你们还要使个人去和族长说话,请他出头张罗。我先使个人给族长送份子钱去,我这里要打发文才的报子,先就不过去了。”

“你们先是老师师娘再是伯伯伯娘,只有耀礼回来给你们磕头的,哪里还能要你们去。”那个婶娘是记得王翰林当年中进士时家里的排场的,一迭声说:“脸就不洗了,我们速速回家张罗要紧。”

姑太太也站起来了,一边哭一边跟娘家嫂子说恭喜。那个婶子回礼,说:“同喜同喜,二伯娘要替文才张罗请客,把日子排好了使人跟我们说一声,我们轮开来请啊。”

柳三娘笑道:“好,你们速去。耀礼家全赖你们替他张罗。”送王家亲戚出厅,叫老田妈送他们从后门坐车走。王姑太太还在那里哭呢,淑琴已经擦过脸,满面红光在小花厅转圈圈,看到柳三娘进来,激动的问:“二舅母,我们要怎么办?”

“不急。”柳三娘扶住小姑子的胳膊,轻声道:“你在这里等着,来个人,去英华那院里和英华瑶华说知,叫她们两个陪着出去接报子。淑琴,你不要急,怎么打发报子她两个在学校学过的。”

“那……娘不出头?”淑琴又欢喜又害怕。

“我扶着你娘去公公婆婆的神主底下烧根香,等一会,咱们去给你外祖父母上坟。”柳三娘扶着姑太太,轻声劝她:“你哥在爹娘面前哭的好不快活,我扶你和他一块哭去。”

王翰林扶着香案都拍上了,一边拍一边数落他爹办学辛苦,他又为了富春书院如何如何,冷不防柳氏把他妹子扶进来,他讪讪的收声,从衣袖里掏出手帕擦眼泪鼻涕,问:“是文才的喜报送来了?”

“送来了。我叫你闺女陪淑琴去打发报子去了。”柳三娘把王姑太太扶到边上的一张圈椅上坐着,说:“我去张罗三牲酒水,再叫人先去坟山那边打点,咱们早点去上坟。家里那几个叔伯婶子我都让人套车送他们回去了。耀礼那边也要人张罗。”

“夫人,写菜单,我要在三省草堂摆酒请客!”王翰林大声说:“四个,一科就中了四个,要是我两个女婿没被耽误,这一科能中六个啊。”说完放声大哭。

柳三娘心道:虚荣!要是你两个女婿去考,估计一个都不会取。这四个进士取的不容易啊,也不晓得费了赵恒多少心力,赵恒请旨绘天下州县图,把你儿子学生都搂一块提出京城,为的是什么,还不是防着人家给你学生下黑手。不过王大人一向为人老实,偶尔虚荣一下更招夫人喜欢。柳三娘摸出手帕替丈夫擦眼泪,亲亲热热劝他:“莫哭了,咱们好好干,下科再考几个给公公婆婆看啊。”

瑶华在英华院里,帮着英华理嫁妆呢,听得说文才考中了进士,报子寻到三省草堂来了,她愣了一下,心酸的眼泪就止不住的冒出来了。英华晓得姐姐为什么难过。论文品和才华,她姐夫甩文才表哥一条半街,可是被亲妹子闹的吧,这一科就没有去考。现在人家风风光光中进士了,她姐夫还得在家最少苦读三年!姐姐掉几滴眼泪算轻的了,她就劝:“姐姐,我猜姑母肯定和爹爹坐一块哭上了,你找他们去,打发报子的事我去吧。”

瑶华把眼泪擦擦,强笑道:“我们一起去,这是家里的大喜事。我们爷爷教了一辈子书,只教出三个进士,我们大伯接着教了半辈子,他手里一个都没考出来,到爹手里,教一年就考一个出来,多扬眉吐气的事情。”

英华偏偏头,笑道:“下科让姐夫考个状元,我爹就更风光了。”

“好,借妹妹吉言。”瑶华再把眼泪擦一擦,拉着妹子的手出来。先至小花厅和淑琴会合,淑琴急的要死,见到瑶华如落水小狗攀到救命的树枝,立刻奔过来喊:“姐姐。”

瑶华拉着她的手,笑道:“别急,别急,有我们呢,一会出门我提点你。英华,你去帐房问问,封的红包准备好没有。”

“哎。”英华答应一声就先走了,绕到帐房问红包。黄莺就在帐房里坐着呢,看到二小姐进来,就示意她看桌上的几个盖了红绸布的盘子,说:“都准备好了,头赏二赏三赏,还有咱们老爷和夫人的赏,连大小姐的赏都有,一共六赏。”

英华掀开一块红绸布,底下明晃晃两个五两的元宝。她把这块布盖上再看,底下是十两的元宝,后头几盘都是二十两的元宝。再看盖的红布上头还做了记号,十两的压着红牡丹花,二十两的盘子上压着的是紫牡丹花,五两的那一盘上头还压着一枝红芍药。英华顺手把花儿理一理,笑道:“这个是给来贺喜的亲戚们准备的?”

“嗯。”黄莺轻声说:“已经使人去和梅家说了。这几朵花儿是借喜气给大姑爷他们几个兄弟的。”

英华叹了口气,说:“我先去寻大姐去。鞭炮准备好了?看准时机放啊。”

黄莺点头,眼珠子转了几转,又道:“张家的人都在外头呢,夫人把姑太太哄去老爷一块哭去了。夫人的意思是这事让文才娘子出头,咱们接了喜报赏了报子打发人走路就成,别的不好管。”

英华点点头,道:“我晓得了。”

瑶华陪着淑琴在大门内还等了一会,才等到英华出来,英华也没瞒淑琴,就把外头还有张家人的事说了。瑶华不停冷笑,淑琴却为难了。婆婆虽然是和公公和离了,她们跟着婆婆过,足足有一年多没和公公打过照面。可是她男人姓张,外头那个还是她公爹,她能怎么办?

瑶华看淑琴那个为难的模样,忙道:“姑姑避着不见,你有事只朝文才表弟身上推就是。反正他不在。咱们把报子打发走。你公公你给他见个礼,族里人你对着他们福一福,然后说文才不在家,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就完事了。”

淑琴艰难的点头,瑶华示意开门,一群管家使女簇拥着她们三个出来。

外头的报子都等急了,看出来的是女眷,他们也不理论,从怀里掏出喜报就念:“报——贵府曲池府富春县张文才中——进士科……”

张文才他爹气急败坏跳出来吼:“张文才姓张,是我张家的进士!你们怎么能在王家报喜!”

瑶华还是第一回和前姑丈打交道,生生被吼愣住了。淑琴唬得都要哭了。英华对门边的管家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两挂长鞭挑出来,马上噼里啪啦响起来,白色的硝烟弥散,琉璜的气味带着刺鼻的喜气,挑着鞭炮的管家一点不跟张家人客气,把那个长鞭悠一悠,喜鞭就在张家族人人群里炸开了,生生把姓张的逼退了一丈多远。

英华就朗声喊:“赏。”

立刻出来一排捧着茶盘的管家,捧头盘的把红绸布一拉,两锭雪白纹银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那两个报子说声谢赏,把两个锭子揣怀里了。千里送喜报不就是图赏么,他们甚有眼色,就把喜报呈到中间那个哭的稀里哗啦的少年妇人面前。瑶华把喜报接了。管家就喊:“再赏。”

第二盘的银子两位报子还在朝怀里揣呢,管家又喊:“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