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娘和杨氏舅母陪伴树娘足足有七八日。树娘要和离,许才子的娘哭天抢地喝骂不止也不能阻止。许才子甚是识相,柳家只求和离,还没有去告他为财谋害妻命呢,所以他老老实实在和离书上签名字。

树娘也甚大方,送出去的房子她也没有收回。许才子陪财女睡了几个月,给兄弟姐妹们和母亲娘家每家挣了一处宅院,他的哥哥妹妹并母亲娘家亲戚在新镇上住着,不舍搬走,他娘也不肯离开天子脚下回常州去,从树娘的大宅搬到他哥的小宅住着。许才子一个人孤伶伶回了常州老家。

树娘自然是不肯再在新镇住的,央着柳三娘把她的五进宅院出脱,重在曲池府城买了一个大花园搬去住,又问舅母讨了十几个贴心的管家使女使用。树娘又觉得她娘家小叔小婶居心不良,把田产交给娘家人管她不放心,她自家管她又不乐意,执意把田产铺子全卖掉。柳三娘再三的劝她都不肯听。在曲池府和清凉山一带找机会的富商不计其数,树娘说声要卖田地,立刻有人捧着银子来买。那边许才子的六叔和树娘的小叔还兴兴头在办交接,这边树娘已经把房契和田契都换成金银,这许多金银她看着嫌烦,不乐意自己管,央舅母和姨母替她收藏。

柳三娘和杨氏商量:树娘嫁过一次和离,嫁妆也轮不到她娘家人管,但姨母和舅母帮她管钱也不好,她娘家毕竟是穷了的,守着树娘这一注大财一个铜钱落不到手也会生事,替她管钱落人闲话与柳家声誉有损。二来钱在谁手里都不重要,这毕竟是树娘自己的钱,她若是自己把得定,自然守得住她的财,她若把不定,她来讨要做舅母姨母的还是要钱把她。横竖柳家不贴她,她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吧。等她精穷,若是晓得悔改,替她备副嫁妆再嫁也不是难事,若是死不知悔改,一年几百两养着她更容易,柳家似她这样养歪了的,她也不是头一个,也不大可能是最后一个。

既然如此,还替她管钱做什么,柳三娘和杨氏都拒绝替树娘管钱。柳三娘和她说:“虽然你和你娘家不亲近,可是你还有亲爹有亲祖母。从道理上来讲,和你一姓的比我们和你更亲近。你本心防着他们,安知他们不防着柳家?你只图自己省心,可有想过会替柳家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树娘低头无语,杨氏冷笑道:“你一向是最有主意的人,若是你拿定主意把银钱捏在手里,你一辈子花用是足够了。若是你拿不定主意,我们今日替你管,明日后日你再来讨依旧要还你,帮你收着钱又有何用?让你的爹娘和祖母骂我们吗?舅母是个俗气的人,吃力又不讨好的事不乐意多做,舅母自己的钱还多的管不过来呢,你那几个小钱还是你自己收着吧。”

树娘面红耳赤,头都要低到胸口。从前嫌弃舅母和三姨五姨俗气的也是她,她甚至当面说过舅母掉钱眼里的话。便是现在,她心里其实还是觉得自己管钱俗气的,舅母和三姨不给她管钱,她现在就不晓得怎么办好了,只会可怜巴巴的看着柳三娘。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她自己还是一点主意没有,柳三娘摇头,杨氏叹气。休说英华能干晓得理财,便是柳三娘从半道上教出来的瑶华,也不消大人替她多操心,她嫁过去手里捏着钱,也晓得藏富,晓得置点田地,在婆家打理家务十分利落,婆家人都敬她疼她。似树娘这般,有人管着她,各种矫情烦人,没人管着她,她连路都不会走。这样的孩子,还是穷点好,做米虫也安份些。

杨氏站起来说:“三姐,我们回去吧。”柳三娘瞧瞧树娘,叹着气说:“舅母借人把你使,也不能借你一辈子,你自己家也培养些人手使用。”她看树娘又为难皱眉,后面的话就没有说了,叹着气和杨氏回五柳镇。

且不提树娘回到曲池府,重过诗酒风流的日子,也不提许才子回到常州被他族叔如何如何。只说梅夫人听说女婿当着亲戚和嫂子的面把前未婚妻搂在怀里安慰,极是喜欢女婿体贴,一时激动中风,好容易才救回来。

萧明陪着十五娘回来探病,十五娘居然又有孕了。女儿出月子不久又怀上,可见小两口极是恩爱,梅夫人更加的喜欢,第二次中风直接就西去极乐。本来梅家也只有梅夫人和梅四郎待十五娘还有几分好脸色,梅夫人驾鹤西游,四郎看到妹子就想念母亲,索性避而不见。十五娘在亲娘灵前哭的死去活来,梅家上下也无一个人来安慰她,到底被萧明劝回家去了。

梅家新年过的甚是没有滋味。王家却过的极是热闹,三省书院虽然少了梅大人一家人,讲学聚会还是办的又成功又热闹,王耀祖两口子赶在腊月初几回来,顺道还弯去南京把玉珠姐妹带回来过年。

从南京到五柳镇恰好经过富阳县的黄家,王耀祖在黄家歇了一日。黄家人不晓得在王耀祖两口子面前说了什么,耀祖和几个舅舅吵了一架翻脸。他来家不提,王翰林和柳氏当然也不会问。赵恒给王耀祖在新京城新设的国史馆弄了个从八品的小官儿,说是闲职,每日都要去才装好门框隔扇的国史馆坐班。说是要职,国史馆除了王耀祖大官人,只得一个从六品的副馆长隔几日来望一趟,那个副馆长人家还是兼的。王耀祖兴冲冲去皇城跟刘大人报道之后,每日上班都是坐在门房烘火吃茶看杂书,正经事一点没有。

英华私底下和李知远说笑,道:“这还是在建呢,无事也不去找点事来占着手,等建好了官署,大哥就更闲了。”

李知远笑道:“这个官真心不错,薪水不高不低,虽然闲却不好乱走,闲来读史也有益处,大哥什么都不用做也不会犯错,一年一年熬着,二三十年总能换个四五品致仕,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

英华叹息点头,道:“大哥才来家还有些不乐意呢,和爹长谈之后才露笑脸。听嫂子说黄家还叫他不要做这个官,说他只差几名就是进士,下科再考必中。他们就不晓得,大哥这个差几名也是走的人情。”

李知远摇摇头,道:“黄家这几十年也没有一个真考出来的,好容易在大哥身上看到指望,想出个进士外甥也情有可原。大哥做着这个闲官,与老师是省心放心的好事,与黄家却无益处,他们自是不乐意。好容易教养出来一个外甥,眼看能出头倒叫亲爹截走了,怕是恼的很吧。”说完了坏笑。

英华也笑,黄家没少在耀祖身上花心思,打小她这个大哥就和亲爹后母不亲,不曾想和黄家亲近了三十年,如今做官了,她大哥重又跟亲爹亲近起来,黄家白做了二十多年的坏人呢。英华笑道:“反正柳家是不和黄家来往的。咱们就更没必要和他们家来往了。你昨日陪大哥在镇里逛,可有看中的房子?”

李知远摇头。王耀祖觉得已经是官,还附着爹娘居住不自在,到家把行李卸下马车,就急吼吼要买房。然他手里并没有多少现银,只有黄家均给他的五百两银子和十几个还在图纸上的商铺房契。五百两够在新镇那边买个小的四进宅院,在五柳镇这边,房价这半年已经涨了许多,五百两买四进的非常很勉强,只够买个三进小宅。银子若是全花在买房上,家具布置他又没有钱。更何况看房子的时候,王耀祖只看四五进以上的大宅,还嫌四进的窄小呢。李知远陪着耀祖跑了一天,王大官人挑挑捡捡一副怀里揣着五千两的豪爽模样,李知远只能默默的站在一边摸鼻子微笑。

王大官人还没有看中镇里的房子,他看上了瑶华家不远的一处别墅,那处背后有山,前有涧水,腊梅一树树在庭院和小山坡上绽放,香气袭人,论景致可以入画,论价钱,足足的要两千八百两纹银。

耀祖几次暗示李知远帮他和柳家管事讲价,李知远只当没看懂耀祖的眼色,英华问他,他才道:“大哥看中一个别墅,就是园子种得许多蜡梅的那个,管事开价两千八,贵倒还罢了,你大哥手里有这么多钱吗?”

英华听了笑一笑,道:“是不是门口靠山涧那边立了个一人多高的石灯笼的那家?那是没卖出去的别墅里最贵的一个。那个屋子后头的山上还有许多梅花呢,光采买那些花树,就花了许多本钱。大哥居然看中那个,讲价怕也要小两千两才能到手,他哪里有那许多现银?转过年玉珠和雪珠的学费就要七八百两,脱不了还是我爹娘给他掏。我猜爹是不会给他垫这个钱的。”

李知远摇头叹气,“大哥真是……今日阳光甚好,咱们家去住几日吧,回头回来陪老师和师母吃年夜饭,元旦还要祭祀呢,咱们非得在家住。”

三省草堂东边其实只是三进的宅院,前头给王耀祖一家住下,嫂子侄女一堆人,李知远住外头书房也不便,住英华那院也不便,他说要搬回家去住原也是正理。更何况新年祭祀原是各家管各家。柳三娘虽然不放心,家里也确实住不下,不得不让他小两口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