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迁被烧得迷糊,在我怀里呓语。

看到他干裂发白的嘴唇噙动,凑到他耳边,却一点儿声音都听不见。

我拿过水杯,用棉签一点一点润湿他的嘴唇。

一个小时前,我骑着那辆可笑的粉红自行车,冒着大雨跑遍了三条街才找到一家还没关门的药店,买药的时候,收银员还嘀咕了一声:“最近发烧感冒的人怎么这么多?”

我心咯噔一下:“最近很多人感冒?”

“是啊,不知道是不是流感来了呢,医院挂水的人多得都没地方坐,只能坐地上。”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药店。

凄迷大雨,野蛮的风像鞭子一样拍打在脸上,生疼生疼。

药店的玻璃窗上映出我惨白的脸。

真的已经开始了,在我忙着干一些可笑的事的时候,命运的锁链已经从幽暗地底伸出来,缠住了我的手脚。

上辈子遭遇车祸的那一年,距离**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十年,十年的安逸,十年高枕无忧的生活,真的会将人敏感的神经麻痹。

我竟然到了这一刻才恍然惊觉,危险已经近在咫尺。

我深吸了一口气。

不要怕。

我试图把胆怯的自己撑起来,不要怕。

你是已经经历过的人,你知道这个病会得到控制,你知道最后一切都会解决。

不要怕,上辈子自己不也安安生生、毫发无伤地过来了吗?

我缓缓吁出一口浊气。

南川地处东南,丘陵广布,藏在绵绵群山之中,若不是依靠着丰富的矿产和森林资源发家致富,恐怕还过着贫穷落后的生活。

2003年,别说是刚刚普及起来的网络,就连手机都还没有照相功能,因此这里的消息并不算灵通,这也是我第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的一个原因。

如果按照前世的记忆,那么**早在去年十一月就已经出现,十二月时,广东已经出现抢购红霉素到脱销的现象,可南川却没有一点动静。

就算是在病情肆虐的时候,南川相比之下都还算平静。当然,这一切也和云市市长嗅觉敏锐,在**这个名词都还没出现之前就早早封城有关。

再过不久,大约在三月初,全国进入发病高峰期,云市市长将会以雷霆之势下令封城,将近半年的时间,所有交通断绝,只许出不许进,南川依附在云市之下,偏安于群山之中,天空像有个巨大的锅盖,把我们罩住。

可也不是没有人感染。

真正死亡的人远比官方所的报道数字多。具体时间已经记不清了,我特别记得南川中医院有一名姓叶的护士长在工作十五个小时之后被患者感染,最后因抢救无效死亡。

她是南川第一个死亡的医护人员,但她并不是最后一个。

专家还在寻找病源,研发抗病毒药剂,可是在此期间已有不少人死于**,本来是挽救人生命的医院却因病人的聚集而成了修罗场。

不少奋战在抗击**第一线的医疗人员在岗位上殉职。

不知有多少人渴望时光倒流,回到过去。

可他们却忘了,回到过去能够挽回遗憾、弥补过失,却也要重温噩梦。

我就像是那个选择了高考复读的“高四生”,我比别人多了一次改变未来轨迹的机会,比应届生多了一年的复习时间,却一样要挥汗如雨,埋头苦干并承担所有风险。

因为谁也不能保证,你这次就会比上一次考得好。

因为谁也不能保证,你这次还会不会出状况。

想到这里,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身体比大脑反应来的迅速,车头已经猛打向左边,车轮旋开水花,我拼命往药店的方向折回。

推开店门的时候,伏在柜台上打瞌睡的收银员被我一身狼狈雨水,吓了一跳,我扶着门框气喘吁吁:“板蓝根,给我......给我......给我来一箱!!”

收银员惊恐地望着我:“一箱?”

一箱已经不算多了,如果不是为了留一些给其他人,我简直想把所有板蓝根都买光。

之后的几个月,药品的供销会更加紧张,封城几乎不到半个月,云市就下达了限购令,号称万能神药的板蓝根更是难买,每家药店都大排长龙,从天亮排到天黑,到后来,连药店都不敢开了。

临走的时候,我还特意嘱咐她:“跟你们老板说,板蓝根一定要多进一点,会有很多人需要,救命的,你一定要记着,我知道你现在不信我,但你就当是做好事,和你们老板说一声。”

她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

我把板蓝根用雨衣抱起来,一路疾驰。回家的时候连内裤都在滴水,我风风火火地冲进家门,板蓝根丢在客厅里,用最快的速度冲了澡,换了衣服,到最后连拖鞋左右脚都穿错,急起来跑得跌跌撞撞,奔进屋里。

池迁裹在被子里,脸烧得通红,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