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一中全校停课,用作中考考场。

我来迟了,到的时候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等候的家长,阴凉处挤满了人,无处落脚。我远远站着,头顶的太阳炙烤大地,有个人不小心打翻了矿泉水瓶子,被水泼湿的地面立刻发出一阵滋滋的响声。

一个大妈好心拉了我一把,给我腾出个地蹲着。

“你怎么两手空空就来了?帽子、扇子、水都没准备?”大妈和我并肩蹲在屋檐下,和我聊天儿消磨时间。

我笑:“我是三无人员。”

“一看你就没经验,第一次陪孩子考试吧?”大妈拍拍胸脯,以过来人口气说,“这水啊扇子帽子啊,是一定要带的,这附近虽然有卖,但这几天涨价啊,生意人贼精贼精的,买了不划算。”

“这涨也涨不到哪儿去。”我说,“到时候渴了我再去买。”

“唉,你们男人就是不会持家。这几天涨得可厉害了,一块钱的水要涨到三块,那平时都能买三瓶了,也不光是水涨,就那些铅笔啊,水笔芯啊,垫字板啊,没有不涨价的。”

“学校附近的小贩们就指望着中考高考的时候发财了。”我点点头,“到时候还能收废书,像高年级做的各科笔记也有人卖,只有我们想不到的,没有他们不能卖的。”

“我可不给他们发财的机会。”大妈瘪瘪嘴,“我家小鬼闹着中考完要奖励呢,我这会儿得勒紧裤腰带从牙缝里给他省出辆山地车来。”说到这,大妈又双手合十对着碧蓝碧蓝的天空拜了拜,“唉,只要我家小鬼能考得好,什么山地车海地车,坦克我都愿意给他弄来。”

“是啊,是啊......”我僵着笑容应和。

一提奖励我就头疼。

就在中考冲刺前一百天,二哥跑过来找我借钱。

他那会儿伤了在医院里住了不少时间,保安的那份工作住着住着就给住没了,于是他就琢磨着自己开个小店,好歹三十好几了,该攒点钱了。

其实他本身也有积蓄,但他非要在云川广场租店面,那经费就有点紧张了。

“那个店面埋金子了不成?”我就说他,“你干嘛非得在那里开啊?你是按什么选的店址啊?客流量?风水?”

二哥挠着头嘿嘿笑了两声:“我看了好多间店面都没那个好,那个位置绝对是最好的。”

“到底怎么个好法?”

“哇,你不知道,从那间店往外看出去视野太广阔了,太清晰了,卫衡在对面画画,我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

就这货连个市场调研都不做,比我养鸡还草率,我能把钱借给他吗?

二哥就扒着我大腿嚎:“老三啊,我一直把你当成我亲生弟弟啊,你忘了哥哥以前怎么对你的吗?小时候你被人欺负我第一个跳出来给你报仇啊,打得那家伙是满地找牙哭爹喊娘啊!这么好的哥哥你不打算帮一把吗?”

我冷酷地看着他:“不打算。”

“弟弟你好无情好残酷好不近人情......”

我:“......”

“你要是不借给我,我很可能因此郁结五内,紧接着四肢无力,再接着虚弱不堪,再拖几天我估计就会命丧黄泉的……”二哥果然清楚我的弱点,不停在我耳边唠唠叨叨,我很快就会败下阵来。

后来不仅借了他钱,还借了不少。

当天晚上,池迁就学会二哥那套缠人神功了。

“爸爸,我要是报送上一中,你就给我奖励好不好?”

我直觉这个“奖励”铁定没好事,当即就找了借口:“......爸爸连最后的棺材本都借给你二叔了,现在一穷二白,估计不能给你买什么了......”

但事实是我完全想错方向了,因为池迁听我这么说之后,笑容明显更深了。

“我完全能理解爸爸的难处......”他从背后贴上来,胳膊环住我的腰,“所以我别的都不要了,只要爸爸履行诺言对我负责就行了。”

......那么久了,他居然还记得这茬。

“那个,那个就算了吧。”我汗如雨下,立刻提出折中方案:“不如我给你买电脑吧,你不是一直觉得我们家那台太老了,老是死机重启吗?就趁着你中考,我们换一台新的吧。”

“爸爸,我不要电脑。”他往我耳朵边吹气,“......我就要你。”

我浑身抖了三抖。

“爸爸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很可能因此郁结五内,紧接着四肢无力,再接着虚弱不堪,再拖几天我估计就会像二叔那样命丧黄泉的……”

......这货一定不是我儿子,这货是复读机变的逗比。

后来我只能结结巴巴地敷衍说:“等你中考完了,我们再谈这件事。”

结果池迁听成了妥协,欢呼雀跃地搂着我亲了好几口:“爸爸,你就看我表现吧。”

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神经线搭到闭路线了吧,我居然会对自己儿子做出那样可怕的事情。

看吧,爽了一时,赔了自己啊。

想到今天池迁就要考完了,很快他又要来找我负责了,我心情简直不能更沉重。

等待最让人感到漫长,觉得已经过了很久了,没想到秒针才走了两圈。

天气又热,连大妈都不爱说话了,看起自己带的杂志来。

我百无聊赖,给卫衡发短信骚扰他。

“如果和一个不该发生关系的人发生关系了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手机“叮”了一声,卫衡回过来:“谁上了你?”

我下巴差点砸到手机屏幕上,还能不能愉快地做朋友了!

我愤怒地回复:“是我上了别人!”

“男的女的?”

我被他打败了,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男的。”

我心怀忐忑地等了好久,结果等来卫衡两个字:“不信。”

紧接着他又发来一条:“你打牌打输了吧?”

算了还是别讨论这种问题了。

我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回兜里。

天蓝云深,阳光浓烈,几只家养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过,这个世界看起来明明没什么不对。

可是我和池迁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后来池迁考试完出来了,笑容满面地跑过来,鼻尖还挂着汗。

我习惯性抬手给他擦了擦,他却抓住我的手,仿佛意有所指般捏了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