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言在得到子喜的答复以后,也不多言,当即就退下去了。随后他去拜访了魏相惠施。

对于戴言来说,这惠施可以说是他穿越到战国以来所见到的第三个“名人”了。虽然他也见过楚国詹何,墨家巨子田鸠这样在能在历史上留下只言片语的人物,然而这两人和惠施相比,却又不算什么了。

这位惠施可是名家(战国时称辩家)的开山人物啊,其知识之渊博号称学富五车,而他和庄子间亦师亦友的关系也尤为后世人所称道。戴言来到了这个时代,带来了一个糅合了三个文明才有的独特学说——几何学以及其背后严谨缜密的科学体系。然而此门学说的影响还只是局限在丰邑一地,要想推广自己的此门学说,和名士们辩论那是最好的推广方法。

惠施见子偃找来自己,初始以为他是想要谈论魏齐相王之事,哪知对方找上他,却绝口不谈政治,只是纯粹的交流学术。

“惠子,小子曾闻先生学问高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号称学富五车。小子敢问先生,何为大,何为小?”戴言问道。

惠施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

戴言很快就明白了惠施的意思:没有外围的边界(即无限)就是最大的;没有内部的,那就是最小的。仅此一句话戴言就知道惠施此人实在不可小觑,不愧是名家的开山鼻祖。戴言反驳他道:“先生此言可谓精深矣,然而小子敢问先生,先生可知天地有多大?”

对于这个问题,惠施想了以下回答道:“公子问在下天地有多大,在下对此不以为然。以在下看来,天与地卑,而山与泽平。何也?无差别也。在下先前曾言,无外者为至大,然而以天地与无外者相比,则天地为小也;无内者为至小,沼泽与高山相比,两者没有一个比较,是故有山与泽平。公子所问天地有多大,以在下看来,此问无任何标准,又有谁能答呢?”

戴言随后又问道:“先生既然以为天与地卑,山与泽平;没有比较,没有标准就不能知道大小,在下亦认同此理也。那么小子给先生一个标准,先生本是宋国人,当知一里之具体长短。先生既然以为天地相比至大者为小,那么天地必然是有边界的。先生以为天地为何等形状?其具体大小是多少里?”

原来杀招在这里,惠施暗暗叹息。在战国时代这个百家争鸣的大环境中,各家学派都在不断的发展,强化自己。而强化自己最好的方式就是与别派学者进行辩论,只要压倒了对方,自身有了善辩的名气,其学说自然就树立起来了。惠施之成名就是如此,他以善辩扬名天下,有了这个名他才能当魏国之相。而今他一个不注意,却在自己的老家被这么个少年公子问难了,这是要在阴沟里翻船了啊。

然而惠施毕竟不是吃素的,他回答道:“天地虽大,其必然有边界,这是肯定的。然而在下并未实际测量,又如何能够知道天地之具体大小长短呢?譬如夏虫之不可语冰,夏虫不知有冰,又安能与之论冰?此笃于实也。在下不知天地之具体大小,此一为在下却未测量,其二则为天地虽有限,然其边界非凡人可达,故无人可测其大小。”

“先生之言小子知矣,然而先生之言小子绝不赞同。”戴言回答道,随后他又说道:“先生以为天地有边界,其卑于至大者,小子亦以为不妥。天地为两物,地为我等凡人所居之处,而天则为地之上。以小子看来,天有五重。一曰物质之天,即与地相对之天;二曰主宰之天,即所谓皇天上帝,有人格的天、帝;三曰运命之天,乃是人生中吾人所无可奈何者,冥冥中之运气即此也;四曰自然之天,乃指天地之运行;五曰义理之天,乃谓宇宙之最高原理。天有此五重之义,其比之无外者为何?与天相比,无外者亦为小也。地为我等凡人之居所,其大小必然可测也,在下认为地之大必然可知,在下亦能办到此事!”

惠施听到戴言给他分析了天的五重意义,感觉其中的思维方式极为类似自身的辩家学说。惠施学说的核心就是“合同异”,其中最重要的内涵就是万物有同也有异,而其所有的性质却又不是绝对的,因而在惠施看来,泰山都可以视作小,而秋毫都可以视作是大,要解决这种问题,必须要正名实。戴言给“天”下的这五重意义可以说归纳了这个时代人们对于“天”的所有理解,这也是惠施一直所提倡的。然而随后戴言又说他可以测量“地”的大小,惠施就不能理解了,他随后问道:“敢问公子如何测地?”

能够逼得一位顶级的学者向自己请教,戴言心中不由暗爽。他大方言道:“先生问小子如何测量地的大小,小子当绝不藏私,尽言告知。在此之前,我等先来看看“地”到底为何物?地从土从也,与田相对,乃是我等凡人所居之所。然而天下间总有我等凡人不可居之处,如高山,如河湖,如荒漠,如大海,这些地方以在下来看也可称为地的一部分。要测地,吾等先要知道地是如何形状,齐东野人曾言:天圆而地方,先生以为然否?”这个时代阴阳家的创始人邹衍估计才刚出生,阴阳五行之观念还没有联系到一起,然而天圆地方这种思维却是很早就有了。其起源大概是来源于东夷,由华夏族融合四方随后逐步传遍天下。

天圆地方么?这在当时人看来是一种普遍的看法,惠施也是如此认为。他答道:“在下以为此说法没有问题。”

“先生又错了。”戴言以坚决的语气否决了惠施的看法,随后说道:“小子曾闻,海上行船,两船相遇,一船见远方之另一船,其必然是先看到桅杆,而后见到船帆,而后见到船身,最后见到船底。如果两船远离,则所见则恰恰相反,最后所见到的则必然是另一船之桅杆。小子曾亲自验证,此说法决然不假。小子对此疑惑不解,俗语有云:水往低处流,大海为平,世之通理也。然而若是在同一平面上相遇,远离所见,其必然没有上下与高低之分,无论所见还是远离,定然是整船可见而整船不可见,绝不会有先见到桅杆而后见到船身的事实。如此看来,地为方之说法实为谬误,大地也绝对不是平的。然而大地究竟为何等模样呢?以小子看来,大地当为一个巨大无比的球,吾等凡人就居于此巨球之表明可居之地,测量出此球的半径和表面积吾等就可以知道地有多大,小子斗胆称呼此巨球为地球!而只有如此说法方能解释行船之说法。”

不可能!惠施心中在呐喊着,人类不是居住在一块平面的大地之上,而是居住在一个巨大的球上面?这简直就是颠覆了惠施以往所有的观念,他当即反问道:“公子既然以为吾等居于一巨球之上,那么其必然有人头向上,而有人头向下,那么居于此球之下的人岂不是会从地球上掉下去?公子又如何判断出我等不在地球之下呢?”

戴言会心一笑,从容说道:“以先生之合同异来说,没有比较则必然没有上下,整个地球何为上,何为下总要先有一个定义。假使我等居于地球之上部,以先生之看法,在地球另一边与我们相对之处,其必然是没有人的,其人都从地上掉到天上了。然而先生可知,我等为何能够安稳的居住在地球表面?即使我等拿出一块石头奋力扔向天空,石头最终也还是会掉落到地上,而不会飞到天上去,这又是为何?在小子看来,这其实都是因为我等受到了地球的吸引力。”

惠施拿起一块石头,往天上一抛,随后石头果然重新落回地面。惠施仔细的思量了戴言的种种言论,随后他说道:“在下可以先认可公子所言我等居于地球之上,那敢问公子我等又如何测量地球的半径大小?”

“既然地球为一球体,那么同一时间,太阳直射之角度必然不同。我等可以先在甲地挖一口井,如果太阳光直射照入整个井内,那么可以确认此时正好为正午时分;于此同时,我等在此地正北的乙地测量太阳的偏角,再测量出两地的距离,依照这些条件我等就可以测量整个地球的周长,如此一来得到地球之半径大小不是异常容易吗?依次办法,小子虽然没有走遍整个地球,然而小子却依然可以测出地球的半径,知道地的大小。”戴言回道。

惠施默默无言,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不过今天与这位少年公子辩论,给他震撼最大的还是他否定了整个天圆地方的理论,这让他现在都有种天地倾覆的感觉。惠施乃是一代辩家大师,可是与戴言辩论之后,他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他也不敢再与这少年公子继续辩论了,今天的辩论他算是认栽了,他需要回去好好休养生息,要不然他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他目光复杂的看向这位少年公子,向他匆匆道别以后就逃一样的离开了。

戴言目送着这位名家大师,心中暗暗有些得意,他的目的也终于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