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骁眼睛通红,脸上泪痕明显,显然哭了。方采菱不由一怔,她印象中的陆骁一直都是锱铢必较上蹿下跳很凶悍的,像这种软弱哭泣的模样她还是头一回见到。

方采菱小时候虽然过过苦日子,但跟莫骁所受的苦还是没法比,至少胡氏这个母亲一直在她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而幼年的莫骁亲爹杳无音信,亲娘病亡,族中无人肯管他,孤苦无依求告无门,若不是于氏大仁大义收养了他,他非得饿死不可。

依照惯例,方采菱本该扭头就走,但女性天生的怜悯心理之下,安慰的话脱口而出:“陆,呃莫骁,你别难过了,我想你娘在地下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子。”天哪,我是不是中邪了,怎么对这家伙说这样的话!话一出口方采菱就懊恼了,可说出去的话又没办法收回,羞愤之下她傻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莫骁愣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牙尖嘴利尖酸刻薄的方采菱居然出言安慰自己,我这是不是喝多了在做梦?莫骁摇晃了一下脑袋,呆呆地看着一脸尴尬的方采菱。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讷讷地道:“呃,那个,多谢。”

“不客气。”方采菱讪讪地,脸红着扭头走了。莫骁看着少女分花拂柳渐行渐远的婀娜背影,鼓足勇气道:“那个,菱姐儿,对不起,我这人有时说话太冲,之前得罪了你,你别放在心上啊。”

方采菱脚步一顿,这家伙这是在向自己赔罪吗?好吧,娘和姐姐也老说自己嘴巴子不饶人,希望自己能和莫骁化干戈为玉帛,既然他先认了错,自己也要大度一些才对。于是少女回头冲少年嫣然一笑,大声道:“彼此彼此,我也是急性子,有时说话也挺伤人的,你也别跟我计较。”

自己这算是和方二那丫头和好了?方采菱已然走了,莫骁还坐在石凳上发愣。还真是酒壮人胆,之前好几次鼓足勇气都没说出口的话,这次居然一下就说出口了。

“骁哥儿,原来你在这里!今日咱们可是主人,你不帮着爹爹招待客人,却一个人躲在一边偷懒。”莫澍却在这时候气冲了过来,指着儿子急败坏地开骂。

莫骁道:“我喝多了,有些难受,就一个人跑到这边醒醒酒罢了。再说就剩下陆家和方家的人,都是自己人,有什么招待不招待的。”

莫澍哼了一声:“好小子,你倒是不见外啊。人家骥哥儿要娶蘩姐儿,所以陆方两家是自己人。咱们家凭什么和人家方家是自己人?除非你娶了他家的菱丫头还差不多。”

自己娶方采菱,亲老子真是什么话都敢说!莫骁差点没被这话惊得跳起来。他和方采菱做了夫妻,那将是怎样的一场灾难啊,想想,别的夫妻是三日一大吵五日一小吵,他们家则是一日三五吵,从早上吵到晚上。嗯,光吵架还不够,动手绝对免不了!自动脑补了一通娶了方采菱进门之后的生活场景,莫骁不禁打了个寒噤。

然后一跳三尺高,急道:“您瞎说什么!我娶谁也不会娶那个凶丫头好不?”莫澍撇嘴:“你想娶人家也瞧不上你。菱姐儿这孩子不光生得美貌,还熟读诗书,针线女红更是出色,放眼整个京城,有几个千金小姐比得上她。”

莫骁立马点头:“您说得对极了,像她这样出色的姑娘,后宫的妃子都做得,哪能委屈嫁给您儿子这样的草包。”

莫澍郁闷不已,不小心抬头又看到远处亭子里方采菱的身影,越加气恼,道:“你还真是个草包,你看菱姐儿原先肯定是往这边来了,结果远远地看到你这家伙,然后人家转身就往亭子那边走了。我说小子,你可是男子汉,怎么就这么小肚鸡肠地,你说你跟一个姑娘家较什么劲,道一句歉就那么难?”

才不是这样的呢?莫骁忙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莫澍却不相信,怀疑儿子撒谎蒙骗自己,非要拉着莫澍去找方采菱验证,却被莫骁挣脱了。莫澍想了想,觉得姑娘家面皮薄,这样的事情确实不宜这么大喇喇地去问,只好作罢,可他心里却再次活泛起来了。

过不得几日,八月中秋到了。京都过中秋的习俗与和锦潭阳差不多,都要吃月饼赏月,给月神供奉瓜果。不过京都还多了一项习俗,就是放河灯。这天晚上,女人们会集中在水边放河灯祈福,男人们一般不参与。

京都郊外有两条河流经过,京中贵女们放河灯一般是在那条叫杉河的水边。每年到了中秋这一晚,京兆府衙门都会派出大批官差在杉河两岸守护,以保护放河灯女子们的安全。

这是方家和陆家在京都过的第一个中秋节,陆骐老早就嚷嚷着要去放河灯了。虽然觉得大晚上的且人多不大安全,但想着有郭家人护着,然后于氏也粗通拳脚,尤其是陆骥和莫骁也会跟着去,方家夫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让胡氏带着两个闺女跟陆家人一道去放河灯。

谁知道出发前,陆骥临时接到京卫指挥使司的召令,说是长信侯临时召集营中将官有要务布置。没办法,陆骥只好先去一下营里,之后再去杉河和方采蘩他们汇合。

杉河虽然叫河,但水流不是蛮深,挨近岸边的沙滩上好些大石块都□□在外,正是放河灯的理想场所,难怪京都的贵女们都喜欢来此地放河灯。

方采蘩她们本以为自己去得算早了,谁知道到了才发现,比自家早到的人多了去了,最近地段稍微平坦宽阔的地方都被人家占据了。因为人多,整个河水两岸成了灯的海洋,岸上各府下人们提着照明的灯笼,水里女眷们放的河灯,一排排一行行,煞是壮观。

一行人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放河灯的理想地盘,只好往上游走去。上游虽然人少些,然而河滩越加狭窄,要找一个理想平坦宽阔的地方也不容易。没法子,大家只好继续往上游走。

本来放河灯没男子的事,方志远又不能充当保镖,大可以不来的。但他这年纪正是喜欢热闹的时候,这样的场合又哪能少得了他。范氏和方修文夫妇不让他来,奈何他不停地央求,没法子最后只好妥协。

陆骐和方志远非要自己提着灯笼,一人提了一个,靠在一起说着悄悄话。陆骐道:“方志远,你还真是说话算数,果真将我做的这个荷包一直挂在身上。”

方志远笑:“我几时说话不算数了。”他本来就不是很在乎这些,更何况学里那些同窗们佩戴的荷包还有比他这个更难看的。

陆骐道:“方志远,都说瓦肆那边新来了个傀儡班子,每逢他们表演的时候下头都是爆满,可惜我娘不准我去那边看。你肯定去看过了吧,果真有那么好看?”

方志远点头:“嗯,前两日夫子会友去了,临时给我们放假,我们几个同窗就相邀着一道去看了,那班子确实唱得好。”陆骐闷声道:“真羡慕,可惜我看不了。”

方志远道:“那边有人卖那种一套一套的小傀儡人儿,十人一套顶精致的要二两银子,那日有几个同窗都买了,说是送给家里的姐姐妹妹,我本来也想给你和鹏哥儿一人买一套的,可那日我身上拢共就一两银子。买便宜的又怕你瞧不上,最后就没买,你要是喜欢的话,回头我带够了钱去给你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