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溪姐姐。”铃儿忽然叫了她一声,声音极轻,又很平静。

唐谷溪扭过头来,看见铃儿坐在榻上,微微垂着头,桌角的油灯将她前方的地板照亮。铃儿的侧脸在光火的照耀下忽明忽灭,若隐若现,如同蜡像一般,整个肌肤都染上了一层柔光。

唐谷溪将手从盥盆中拿出,指尖已触碰到了清水,还未来得及洗。

“谷溪姐姐。”铃儿看着地板,“若是有朝一日,我们真的遭遇险情,或者……遇上了恶人,你和林寻哥哥,千万别挂记着铃儿。当初哥哥死时,若不是你们,铃儿也不会苟活至今,能跟着你们踏上行程,铃儿感激不尽。但若因为铃儿,而拖累了你们,那便是铃儿的罪过了……”

“铃儿……”

“谷溪姐姐。”她抬起头来,睨上了她的明眸,“想必姐姐也知道寻哥哥的心思,紧要关头,他定不会弃铃儿于不顾。可是……铃儿并非不知恩图报之人,你我三人中,唯独铃儿不会武功。若是平安无事便好,若是生出事端,铃儿定不会牵连你们,也不会让寻哥哥为难。”

未等她说完,唐谷溪便疾步走了过来,坐到了她的旁边,定定看着她。

知道铃儿听见了她和林寻在门口说的话,也知道铃儿头一次出远门,定会内心恐惧不安,才会突然感伤说出此话的,因此她并不着急。

其实听到方才那一席话,总觉得有些耳熟,似乎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端详着眼前的铃儿,不知不觉想到了一年前的自己。

“铃儿,我告诉你,在这路上,只要我和林寻还活着,就不会抛弃任何人。”唐谷溪一字一句说道,声音不大但铿锵有力,“不,是不会抛弃任何朋友。铃儿,你说,你算不算我们的朋友呢?”

铃儿看着她,眉宇间藏着一丝忧愁,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唐谷溪笑道,“你啊,实乃杞人忧天,只许说这一次啊,我念在你年纪小,就不计较了,下回再说这种话,我可要生气了。”

见铃儿笑了,她才放下心来,拍拍铃儿的手背,起身离开了床榻。

“谷溪姐姐,你也害怕,不是吗?”

唐谷溪怔住了,这清脆柔和的声音灌入耳朵,令她浑身僵硬,双脚如同钉在地上一般,动也动不了。不知怎的,这一句毫无杀伤力的话,竟让她如同被利箭穿心一般,整个人由内而外绽裂开来。

你也害怕,不是吗?

害怕前路不测,害怕此去西州会后悔,害怕没有执意留在凉禹,害怕征战的那几个人出事,害怕远在盛歌的父母有何意外……害怕太多太多了。

若非这一句叩问,她恐怕也意识不到,原来自己一直在害怕。

她可是唐谷溪啊!她怎会害怕呢?记得之前刘五冈每次见了她,几乎都要说一句——唐家大小姐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啊!

那时她之所以不怕天、不怕地,是因为根本就不了解天,不了解地。所谓不知者无畏,说的就是她吧。

现如今她知道了天有多高、地有多远,她怕啊,怕得夜不能寐,怕得浑身战栗,怕得胆小怯懦,怕得空有一身本领也对某些事无能为力。

“不早了,你快些休息吧。”

她有气无力说了一句,就朝盥盆处走去。一双手伸进水里,顿觉冰凉刺骨,寒意从指尖传到胸腔,又从胸腔传到脖颈,脖颈传到头部……只觉万分清醒,清爽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