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林宅内摆了家宴。一来为林肃接风洗尘,二来迎贺新年,三来家中人数最多,此刻人皆聚齐,理应共宴一场。

家宴地点便在前院的双凤阁中,双凤阁原是一座邻水花厅,因厅外种植着许多凤尾竹和凤仙花而得名。此处南接前院,被靠后院,是前后院的分隔地,又因绿池环绕,花竹相伴,故而风景绝佳,为春夏秋冬的良好去处。在这寒冬腊月,南国气候并不十分寒凉,况且当夜又有暖炉相伴、热酒相持,因而众人聚集在此,并未有所不适。

宴席上,林肃先见过了唐谷溪,唐谷溪敬酒三杯,欲要拜师之际,却被林肃免了跪拜大礼。她知是为何,但并未按照师父所言,而是照例行了跪拜大礼,一切皆按正常礼数来。

本来,这拜师学艺,便是师父在上,徒儿在下的。任凭她是谁,礼数皆不可乱,就连大王和王子,也是有太师太傅的,何苦是她唐谷溪?

叶瑾云见她执拗,便也没再说什么,依她去了。

唐谷溪落座之后,林肃又见了谢铃儿。此次,是铃儿头一次在众人面前堂堂正正露相,先前从未一次见这么多人。当着冯昀与石茵的面儿,当着林伯母与林伯父的面儿,当着董云鹤与董墨笙的面儿,她再次不可克制地紧张起来。起身敬完酒之后,早已羞红了脸颊,一字也吐不出来了。

林肃见状,丝毫不见责怪之意,只是笑笑,沉头饮酒,并未说话。

林寻在铃儿起身敬酒之际,唯恐爹爹对她不满意,见铃儿羞怯寡言,心中更是焦急艰难,却见父亲面容祥和,微微笑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酒席之上,大家其乐融融,董家兄弟谈吐风趣幽默,既得师父许令,又是家中夜宴,自然无拘无束了许多。铃儿与唐谷溪最初较为拘谨,后来便也玩笑开了。林寻则因父亲在此,也不敢过分说笑,唯恐哪一点又惹怒了爹爹,到时再惹来一顿骂便不好了。

除这几人之外,唯有二人心事重重,不甚喜悦。这二人便是冯昀和石茵。

石茵自不必说,这宴席之上,谢铃儿与唐谷溪出尽风头,正得姨父喜爱,就连一向疼她爱她的师娘,也明显偏向了谢铃儿这边。表哥更是与她眉来眼去,秋波传情,石茵能在这饭桌上好好坐下来吃饭,已是足够了。

而冯昀,倒不是因为师父的态度,而是因为婧儿……

婧儿午后在院内玩耍时,不慎从台阶上跌了下来,碰伤了额头。那时,她恰好去林寻院内了,因师父回来,一时激动,便忘了屋内还有婧儿在玩耍。婧儿见她迟迟不归,兀自走出了门外,下台阶时一个不稳,便翻滚了下去。

待她从林寻房中回来,听到哭声时,早已过去一刻钟之久。婧儿头上起了大包,鲜血直流,冯昀赶忙拿出治跌打损伤之药来,为其上药包扎,忙活一下午,这才渐好。此时此刻,婧儿虽已睡下,可她依旧惴惴不安。

叶瑾云看出她的心思,便让她回去了。又坐了片刻,她自己也放心不下,只好寻隙离开席间,来到了冯昀院中。

今日一天,忙着打理林肃归家之事,难免对婧儿受伤一事不甚关照。此刻夜深人静,再不来看看,那她便也说不过去了。

冯昀院内只亮着一扇窗,叶瑾云立在寒风里,紧了紧衣衫,走上了台阶。

进屋之后,只见里间小屋内,烛火摇曳,昏暗温馨。冯昀一人坐在榻上,望着床上的婧儿,黯然神伤。

烛光在她身上轻轻摇动,映衬着冯昀的侧脸忽明忽暗,床上的小人儿则完全掩在昏暗之中,看不清其睡态。

叶瑾云走至跟前,冯昀听到响动,扭过头来,看到了她。

“你师父向来如此,你万莫为此忧心。其实,他早就不怪你了,只是碍及颜面而已。”

冯昀苦笑两下,收回头来,目光落在婧儿脸上,“师娘多虑了,我早就不再为此伤心了,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是我愧对于他,此时又何来的忧心呢?只是……我担心的,是婧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