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谷溪闻那声音自左侧传来,便知琉璃正位于院落东角的梨花台上,如此,那悠扬的琴音也是出自她手了。

“琉璃姐姐不也没睡?”

“我不睡,那是习惯了的。”琉璃双手离弦,琴音戛然而止,“况且,今晚夜色甚美,如若过早入眠,其不辜负了这柔风、这皓月?”

“皓月……今晚月亮,很大?”

琉璃抬首,仰望于天际,目光流转,在那皎月上滚了两圈,大声道:“大,很大!”

“有多大?”唐谷溪不假思索地问出,一句话方出口,她便红了脸,自知所问有多幼稚,竟如同痴傻一般。

琉璃果然笑了,收回脖子来,瞧着她,道:“自然是极大啊,满月岂有不大之理?”

唐谷溪发了一会儿怔,默默扭回头来,笑说道:“琉璃姐姐何苦拿我取乐?谷溪虽眼看不见,心却不瞎,今日方是三月廿八,天上正是弦月如钩,离满月恐怕还早吧。”

琉璃听罢,也不言语,只是微笑,叹了一口气,从琴后起身,下了那短短数尺的玉阶,挽着唐谷溪的手臂,把她拉了上来。

“你坐。”她按住她的双肩,让她坐在了琴后。

唐谷溪虽不知何故,也不多问,只随着琉璃的心意,坐在了她方才坐的那把圆凳上。琉璃挨着她坐了下来。

“景美与否,月大与否,还不是在人?人的心致好,它便大,人的心致差,纵使它又圆又润,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了。姑娘说,可是这个理?”

唐谷溪点头以示同意,“此话不错。景因人而在,又随心所动,一美一丑,一圆一缺,皆在人眼了。看来,琉璃姐姐今夜心致不错了?”她话锋一转,把问题抛向了她。

琉璃眼角斜飞,在她侧脸上打量了一番,心下暗暗慨叹,才半月之久,眼前这姑娘倒是变了个人似的。想起半月之前,她蓬头垢面被人背回,她在城门前人堆里晕倒,她尘满衣衫面色憔悴……

再看如今,她两眼看不见,双脚被禁足,日日守在这小院内,明明对武贲军军况有十二分的关心,却不得不缄口忍耐,固守心境。一日倒也好,偏偏已过去大半个月,她竟一一坚持了下来。

那焦心似火,那忧心如焚,皆被掩盖在这张平静的面孔之下。

“姑娘可会抚琴?”她索性也岔开话题。

唐谷溪摇头,“只略知一二,已有多年不碰琴瑟了。儿时学过几日,只可惜我不让爹娘省心,自小偏爱舞枪弄剑,常常偷溜出去,又承蒙师父关照,武功倒是学了不少。”

琉璃笑道:“无妨。我来教你便是,放心,但凡我教过之人,没有学不会的,更何况姑娘如此有灵性之人?学成之后,闲暇时刻,也可抱琴帐中,流音一曲,对酒当歌了,岂不快事一桩?”

“对酒当歌?恐怕只会借酒浇愁了……”唐谷溪喃喃着,失神片刻,想起这番话来,暗觉其中另有一番滋味,问道,“不知姐姐曾是做什么的?这琴技从何学来?如……如若不想说,那便罢了,只当谷溪——”

“有何不能说的。”琉璃的声音清爽干脆,“我本出自风尘,能被将军带回家来,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况且,姑娘也是个性情人,我没什么好隐瞒、好顾忌的,这有何不能说?”

唐谷溪微微颔首,“姐姐也是我所喜欢的女子,只是……相处多日,竟不知姐姐的相貌,实乃一件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