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案上小鼎烹长泉清烟细细.窗格里足履渐近投下长影纤纤.

陆慎雨方起身出去煎药.房里只有百里风间坐在景澈塌边.寂静里绵长日光炙烤尘埃.眼神碰撞里千言万语都成无言.

景澈胡乱抹了把脸.咸湿泪痕黏着发丝.沾在红肿眼角.她强忍着肩膀一抽一抽.眼泪却越抹越多.止也止不下來.

他來了.

在她受尽大苦大难后.在他们误会深结两相残杀恨不得至对方于死地后.在她爱得最激烈亦被伤得最刻骨后.岁月还是不紧不慢地推行着.若无其事地掩盖过去的痕迹.

他遥遥向她走來.穿过阴影又穿过阳光.坐到她的身边.

她只是哭.一旦软弱起來就一发不可收拾.就好像坠出悬崖的人.无法控制自己的下落.她本该自制.不应在他面前露出任何端倪.可是太久的习惯是停不下來的惯性.她一直都将他当成最信任的人.七情六欲可以沒有犹豫地暴露在他面前.

他的神情有些悲悯.衣袖拂过她的手而过.最后搭在肩上.

熟悉的抚慰.

“都过去了.”独这声轻巧.不拖泥带水.不旁生枝节.好像是安慰.好像又只是平静陈述.“跟我回云覃峰吧.”

听着他的话她突然怔了神.若不是眼泪还在流.整个人便跟凝固的雕像一般.

都过去了.

是啊.对他來说是这样的.因为他永远这么高高在上俯视他.那七十二个时辰过去了. 她的惩罚结束了.可她还要耻辱地顶着罪人的身份生活在这个地方.更残酷的是.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能感受到肌肤的痛觉.咀嚼出食物的味道.闻到世间的鸟语花香.

她依然从心底里渴望他的抚慰.可她想听的并不是一切都过去了.而是师父在这里.你可以把手交给我.

信任的崩塌终究已经无可挽救.

景澈笑.眼泪渗到嘴角格外咸涩.只是异常疏离而乖巧地点了点头:“好.我回去.”

日子就在那句话后一锤定音.

与其说回到云覃峰.不如说被软禁在云覃峰.

景澈还是戴罪之身.只是那个罪本身被九天圣火的惊骇盖了过去.景澈也沒有再为自己多余辩解.因为辩解的姿势无论如何都不够优雅.都是矮下身子在求别人相信.她不愿意这么做.

回去的时候.一季的白马骨悄然无声开谢了.中间跟隔了几百年沒有见到一样.生出物是人非的感慨來.

才是第一日.虞溪就挺着大肚子.一脸和和气气温温柔柔地亲自上门來看她.

景澈冷眼看着她放下手中精致食盒.端出里面的东西來.巧笑嫣然.口吻好像她们很热络一样:“阿澈.你一定想不到这是什么.”

玉瓷小盘搁到桌上.上面六块糕点.做得倒并不精致.不过看起來酥酥软软.应是很好吃.

见到景澈紧抿嘴不言.虞溪和颜悦色笑着道:“阿澈.这栗子花糕是你师父自个琢磨了三四天才做出來的.也不让我插手帮忙.听说是你最爱吃的.我这就给你送过來了.”

“呵.”景澈的脸色一下子寒到了极点.指尖掐进了掌心的肉里.只是她再也感觉不到痛:“你这是夫唱妇随.”

虞溪一怔.眼神楚楚可怜:“阿澈.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这是你师父的心意.他晓得你受了苦..”

“嘭”的一声.汝瓷八盖儿碎成一地.粉尘汴泗.地上狼藉一片.

“栗子花糕.亲手做的來羞辱我.”景澈下巴微颤.气得发抖.“滚.”

虞溪捂着肚子眼眶里粉泪盈盈:“阿澈.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啊.你师父为了你..”

“再不出去.别怪我对孕妇动手.”

虞溪自觉闭了嘴.委屈地拿起食盒退出门去.

房间里静得了无生机.景澈缓缓蹲下身.盯着已经砸扁沒了形的栗子花糕怔神许久.突然捏起干净的一小块放在鼻尖嗅了嗅.沒有味道.不甘心地含到嘴里.像是捏了一团软泥.味如嚼蜡.

半晌.眼泪迎着阳光夺眶而出.呜咽声极力克制却是丝丝缕缕地溢了出來.

房外虞溪回到灶房放置食盒.未想到百里风间不知何时坐在厨房里.

他许是在发呆.见到人來不急不缓地抬起眸.扯开一个惯常疏松的笑:“阿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