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九微问道:“公子的意思是我们今晚去四围赌坊散财?”

千叶点头,“据说阿九以前在军中可是听骰子的高手,我这里有银锭三百两,我要一夜间入银百倍,可能做到吗?”

式九微面上浮现尴尬之色,“都是旧事了,承蒙公子看得起,自然不会出错。”

“那就好。”千叶又扫了众人一遍,“今夜需要易容的是阿九和小云,所以你们留一下,其余人都先出去吧,半个时辰后我们便出发。”

众人答应后,正要出门,忽听千叶又道:“有一件事我要说在前面,无论今夜发生什么,都要听我的安排,谁若敢轻举妄动,就不要怪我下手不留情。”

千叶从来都是疏离,很少如此冷厉,可他这般说话,却自有一种威严,令人不约而同听从他的号令。莫朝云愣愣看着他,总觉得十分陌生。或许是这半个月相处的记忆太过美好,她几乎已经忘记了他那个令人望而生畏的魔尊身份。此刻他如此高高在上,她才忽然心生苦涩的意识到,有些事并不会因为那半个月的偷来浮生半日闲而改变分毫。

待屋内只余莫朝云和式九微后,千叶才道:“阿九的面具太过显眼,所以今夜我要替你易容,如果你不希望莫朝云在场,我可以让她先在门外等候。”

式九微静了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气道:“不用了,不过是一段旧事而已。”

她一边说一边将手伸到脑后,慢慢解开了系紧面具的结,束结松落,式九微扣住半张面具,缓缓将它取了下来。

从认识式九微伊始就戴在她脸上的面具,终于在莫朝云眼前徐徐被剥离。她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半张面具后面,隐藏着属于式九微最大的秘密。

果然,除去面具的左脸颊上有突起变形的旧伤痕迹,那些痕迹集中在脸颊最丰润也最脆弱的位置上,隔着汇纳百川的条条路路,汇集成一个令人惊心又愕然的字:叛。

莫朝云呆呆看着那个被烙印在式九微左脸上,极具羞辱意味的字后,几乎说不出任何话来了。见莫朝云那个样子,式九微却缓缓露出一抹冷冷的笑,她抬手缓慢抚摸着脸颊上扭曲和凸出的痕迹,“看来这个印记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不会减淡半分呢,这个字即使扭曲变形,还是让人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啊。”

那个“叛”字背后,是属于式九微的故事,那时候她才年方十六,却已在铁血军中成了灵魂一般的人物。

她出身武将世家,可惜她爹运道不佳,和她娘努力了半辈子,也只得了她这么一个女儿,于是她从小就过上了假小子一般的军旅生涯,以抚慰她爹那颗盼生虎子却只得一个小黄毛丫头的不平之心。

式并不是式九微那位当将军的爹的姓,因为她爹总是盼着再生一个儿子,所以她娘一气之下,就将女儿冠了自己的姓氏,她爹也不拦着,只没想这姓氏就这么用了下来,而她爹一辈子也没得一个男孩儿。

九微是星辰之名,带着她爹对于好男儿征战沙场、耀动四方的美好希冀,可最终这却成了他女儿的名字。

在父亲的失望和门庭压力下成长起来的式九微,从小就懂得该怎样努力,该怎么打仗,该如何完胜。

她有很多追随她的人,有她的部下,有她救的人,有仰慕她的人,也有畏惧她的人,可是一直到她年逾二八,也没有一个喜欢她的人出现。

从来无人上门提亲,这点在式九微赢得了父亲的认同后,成为了他爹娘最头痛的一件事。那些每每妄言女子出入军营成何体统的酸儒文人不喜欢他女儿也就罢了,可怎么每逢提到九微就竖起大指赞不绝口的老同僚、老部下也一个都不曾有和他家结亲之意呢?

有次父女二人把酒言欢,老将军愁事上头,有些喝高了,迷迷糊糊就念叨了起来,式九微正襟危坐,只是肃声道:“不熟悉的人因为不理解所以颇多非议,而那些熟悉的正因为太熟悉,所以只会裹足不前。”

“为何?”

“他们见惯了我杀人的模样,如何会愿意将我娶到家中,同床共枕,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呢?”更何况,她见过他们最狼狈的一面,任何有点自尊心的男人都希望他未来的妻子仰慕于他,又有谁愿日后永远被自己的妻子压着一头呢?更何况还被骂过、打过、救过。

和她熟识的男人总是敬重她更多些,从不曾对她起过什么男女的心思,仿佛那样就是亵渎了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这道理式九微行伍多年,心中多少也是明白。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更是不可能娶她,不然家中阴盛阳衰、夫纲不振,以后上朝岂不为人嘲弄为笑柄?而且她刀口舔血一身杀气,那些男人也没那个胆子去想。

余下的话,式九微没有再对父亲说,可她心里明白,只是不说穿,也不再抱有期待和憧憬。

同年末,大军被暴雪围困于深山,举步维艰。附近村落瘟疫蔓延,军中将士也多有染病者,军情紧急,而与他们对峙的敌军也是高挂免战牌闭门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