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红颜,快叫人来救我,我今日要死在这疯子手里了。”大门被醉红颜敞开,五公子的嚎叫随着风,已经飘到了房顶上。

千叶凉凉道:“手指头还没掉呢,鬼喊什么。”

血染了一小滩,此刻还在滴答不停落着。五公子闻言,鼓起勇气去看他的肥猪右手,却见千叶在他的拇指上开了一个口子,涌出了不少血,可是指头还在。

不看还好,一看五公子眼泪都下来了,“叶公子啊,求求你,别砍我的手,一万两不够,我给你加钱,行吗?两万两?”

千叶看都没看他,竖起匕首尖,立到了他的中指处,“中指的用处比较多呢,没了一定很不方便。”

五公子咬咬牙,“三万两!不能再多了!”

一旁的莫朝云听完了几乎没激动地跳起来!三万两!简直跟做梦一样。她侧头去看无匡,还是万年不变的表情,但是他的目光牢牢定在千叶身上,眼底的光芒越来越盛。莫朝云一顿,又去看式九微,她也是一样。她的表情隐在面具之后,可是她的眼睛充满了异彩,看着千叶,一瞬不眨。

千叶没说话,只是按住五公子右手的力道又加了一些,原本已经凝固的血液顺着拇指的破口再次涌出来,五公子声嘶力竭地嚎叫,“再加五千两,好汉,求放过啊。”

千叶没说话,只是慢慢抬起了头,正好和出现在门边的那人对上了眼神。

“叶公子是吧?”那人有礼一揖,“得饶人处且饶人,还请叶公子高抬贵手。”

说话这人二十五六岁年纪,身穿青衫,作揖的双手间持一柄折扇,檀木香微散,扇面薄薄染着金边,容貌斯文俊秀,看起来知书达理。

千叶挑眉望着这人,下巴微微抬高,眼神却徐徐下瞟,这么漫不经心的一眼,看起来十分狂妄嚣张。

他徐徐问道:“你是这人的救兵?”他边问边原地转了转锋利匕首的刀柄,刀尖闪耀润出冷辉,晃得五公子眼睛生疼,他微微打颤,却似乎听出了来人的声音,“晏公子,救命……”

千叶掌心用力,将五公子的头又往赌桌中按了几分,于是他张大嘴,却艰难地发不出声音来。

晏公子好脾气地一笑,似乎看不见千叶眼底的挑衅,也无视五公子艰难狼狈的求救。他道:“叶公子,我家夫人请你卖她一个人情,若是今日叶公子可以留下五公子的右手,我家夫人愿意交叶公子这个朋友。”

“哦?”千叶无可无不可地继续问:“你家夫人又是哪位?”

晏公子持扇的手收拢靠上一探,口中恭敬道:“我家夫人是当朝长公主,虢华夫人是也。”

千叶冷冷扯了扯唇角,“果然背景不凡,难怪这个猪头敢公然挑衅和人赌妻,想来你们这位公主夫人,就是这家赌坊抱着的大粗腿了?”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晏公子却也不生气,只是笑道:“叶公子误会了。我家夫人只是觉得没必要把小事演变成大事而已。”

“小事?”千叶嘲讽道:“这是小事?”

“能用钱了却的都是小事。”晏公子说完又看着狼狈不堪的五公子,“五公子,赌桌上愿赌服输,我刚刚听到你说三万五千两对吧?你是付银票还是现银?”

千叶冷冷一笑,不接话。五公子却如蒙大赦,“银票现银我都有,都有,晏公子,你快让这……这位叶公子放开我啊。”

“叶公子,其实细想想你也没有任何损失,就当来赌坊玩乐一场,还赢了三万五千两,不好么?”

千叶终于松开了手,五公子一遭脱困,简直像野狼附体一般敏捷,那么胖的身子,飞也似窜到了晏公子身后。他一指千叶,刚要大放厥词,却听晏公子道:“五公子,今夜的事情这么精彩,侯爷知道吗?”

五公子面上一僵,嘴角抽了抽。

“五公子,夫人让我嘱咐五公子一句话,非是旁的,和刚刚对叶公子说得一样,能用钱了却的都是小事,今夜这事五公子就当作花银子买教训的小事算了吧。”

五公子眼底神色几度变换,终于咬咬牙,对着晏公子拱拱手,随后不发一言,闷头离去。

五公子走了,醉红颜却举着托盘,战战兢兢地进来了。托盘里一沓银票,数额不菲。

她到了千叶跟前,不自觉细声细语道:“叶公子,这是您的银票。”

千叶理也没理,示意无匡收下银票,然后率先就往门外走。在和晏公子侧身之际,后者缓缓伸出右臂,拦在了千叶胸前。

时机掌握得很好,右臂没有碰到千叶,可是他再往前一步,就会碰上。晏公子眼底温润,侧头笑得纯良,“叶公子,我家夫人请你明日过府一叙。”

“夫人今日断事,和叶某不是同路之人,还是免了吧。”

晏公子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从袖中取出一物,递到千叶眼前,“这是请帖,请叶公子收下。”

千叶似笑非笑看了晏公子一眼,“夫人何以认定我一定会去?”

“夫人想请的人,还没有请不到的。”晏公子眼底盈满笑意,“尊夫人已经先行一步,夜深了,想来叶公子也不忍尊夫人来回奔波,反正明日公子入府,便能与她相见,所以她今夜就留在夫人府中了。”

莫朝云旁听神色一紧,什么?洛羽裳竟然是被虢华夫人府中的人挟持走了!好懊悔,刚刚就不该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

她很怕千叶会一口回绝虢华夫人的邀请,虽然她知道不太可能,因为他们此行的目标就是虢华夫人,此刻鱼终于上钩了,千叶岂会睁眼放过?但今夜的事起伏太过,她已被搅得心神生乱,对千叶之局完全没有把握了。

她上前一步,又犹豫止住。千叶侧瞟了她一眼。她的眼底透出紧张,他偏回头,慢慢接过了晏公子手上的请帖。

晏公子最后扫了千叶一眼,笑意盈盈拱了拱手,“告辞。”

醉红颜犹豫半晌,也紧跟着晏公子身后走了。她对千叶原本超有兴趣,但见识了他的狠戾手段,终于还是收了那份心思。这位公子是个惹不起的魔星,更何况虢华夫人看中了他。

如今,该走的都走了。千叶蹭干了匕首上的血,将它还鞘,还给了式九微。

“我们也回去吧。”千叶掸了掸衣衫上的褶皱,“比我预计还多五千两,今夜收获不错。”

他仿佛不觉得今夜波澜壮阔,用如此平常的语气说着不痛不痒的话,仿佛他真的是来赌钱,不是为了其他。

莫朝云心中总有一口浊气吐不出来,憋在喉咙中,怎么忍耐都是难受。

她跨上前一步,拦在千叶身前,“那洛羽裳呢?我们不管她了吗?”

千叶缓缓睨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难得,你竟然还愿意和我们每一个人说话。”

莫朝云闻言一窒,脸色渐渐有些白。很显然千叶听到了她之前说的那些话,但当时她真的以为千叶是要牺牲洛羽裳啊。她闷闷想到无匡的话,她不相信千叶……

莫朝云悄悄望了千叶一眼,他却没有看她,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迈步就出了这间房。她闷闷跟在身后,欲言又止。

身后式九微跟上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莫朝云低声问道:“阿九,到底怎么回事?”明明不是说好了吗,为什么最后的演变竟然和预定的不一样?

式九微刚要回答,三楼最紧角的那间房却正好由内推开。当先一人步出来,他全身穿黑色长衫,却分毫不显戾气和沉闷,反而飘逸亲切,面如冠玉,低眉间一派温文尔雅。他身侧带着位女眷,走动间露出百花团缎的织锦秀裙,身上却罩着一件深灰色的连帽披风。帽檐很大,遮住了她巴掌大的小脸,只余尖尖的下巴,引人注目。

温文尔雅的男人听到动静,抬头望过来,深黑的一双眸子依次打量过莫朝云一行四人,并未做停留,便侧开眼去。

千叶却盯着那人时间有些长,更怪的是莫朝云身畔的式九微。她原本要开口和莫朝云说些什么的,可是突然间,就像被人点了哑穴般,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男人走在前,款步跟在身后的女子却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袖子,“你就不能走慢点,等等我。”

语气虽是抱怨,但是裹带着的那丝亲昵却十分明显。男人停下来,回头,对她微微伸出手,女子尖尖的下巴徐徐弯起圆润的弧度,她将手递进男人的掌心,慢慢握住他。

莫朝云敏感察觉到身旁的式九微瞬间绷紧了的手臂,与此同时,听千叶淡淡唤了一声,“阿九。”

温文尔雅的男人倏地抬头看过来,正好和式九微的视线撞在一起。他的目光不定,似乎在茫然寻着什么。

式九微的假脸面无表情,她微微敛眉,平静道:“公子有何吩咐?”

千叶冰冷的目光缓缓擦过望过来那男人的脸,说话的语气却似乎心情不坏,“去拿一百两给宴雅楼的跑堂,多谢他通风报信的功劳。”

式九微愣了愣,随后道:“是。”

温文尔雅的男人已经到了楼口,却迟迟不动,于是也要下楼的式九微便与他在楼口相逢。式九微抬头望着挡在楼口的男人,而男人的目光也落在她的身上,他们无声僵持,却是男人身旁的女眷娇声开口道:“薛郎,你怎么了?抓疼我了。”

男人松开了女人的手,“抱歉。”

“心不在焉的……”

两人说话的功夫,式九微已经侧身而过,男人急速回身又顿住,眼看就要挤上式九微的胸口,她才终于出声道:“借过。”

男人没再动,却意外问道:“你叫……阿九?”

式九微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从他身旁擦过,快速下楼。男人似乎立刻也要下楼,却被身旁的女眷拉住,“薛郎去哪?”

“你先回去,我想起还有点事情。”说完便也匆匆下楼而去。

在式九微的身影快要消失时,千叶才像忽然想到一样,“阿九,快去快回,我们要回去了。”

式九微的声音远远传来,“是。”

那位跟随薛郎的女眷怔在了楼口,她的手指紧扣,无声将披风边绞紧,此时却听有人道:“这位夫人先请吧。”

她抬头,正看到千叶无声却冷凝的眼睛。她忽然有些怕,怕这双似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她阻了千叶的去路,这位俊美公子请她先行。可她却突然感到害怕,似有什么,开始无声逼近。

她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对千叶点点头表示谢意,便逃也似下了楼梯。等女人的身影看不见了,千叶才低喃道:“真是冤家路窄呀。”

他的声音低,莫朝云没有听清,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千叶哼了一声,冷淡道:“和你没关系。”

莫朝云闻言有些尴尬,似乎千叶还在生她的气。她想缠上去,与他和好,可是无匡在身后,她又不好意思,于是只得不吭声。

千叶抬步下楼,她只能亦步亦趋追上去。四围赌坊外,沈归坐在马车前等候,千叶问道:“那个五公子离去了吗?”

无匡对沈归形容了一下五公子的相貌后,沈归点头道:“上了侯府的马车。”

千叶沉默一会儿,才道:“那位谢侯爷吗?”

沈归神情变得压抑,但还是道:“正是。那位五公子应该是谢侯夫人的娘家弟弟,排行第五,才被称为五公子。”

千叶冷嘲一声,“蛇鼠一窝。”他转头看向了宴雅楼,最后敛眉,“等等阿九。”

式九微将银子递给宴雅楼的跑堂后,甚至不想去看看那人一脸惨白的模样,就返身往回走。一路跟着她的男人还在身后不远处盯着她,带着一种执拗的研判。

式九微视而不见走过,男人却执着问道:“你姓什么?”

“没有姓,就叫阿九。”

他试探道:“你的名字很像我的一位熟人。”

式九微顿住脚步,“熟人?是仇人才对吧。”

男人一愣,面色一紧,“你说什么?”

式九微的脸毫无表情,可是眼睛却带着嘲讽,“我们素不相识,你却仅因为一个名字对我如此纠缠,想来你口中说的那人,要么是你挚爱,要么是你至仇,若是平平常常,何必如此执着,何须如此紧张?”

男人看着她,眼底神色变换不定,却听她继续道:“不过你的挚爱就在身旁,想来我只能是像你的仇人了。”

“挚爱?”男人不解道:“在身旁?”

“刚刚你身旁的那位夫人不就是吗?”式九微说完了,快步前行,“我只是外乡人,随我家公子路过此地,很快就会离开,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走出几步,又道:“别再跟着我了。”

男人高声道:“我叫薛简。”

式九微没有回头,“虽然说了无数次,但礼数上还是回一句。我叫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