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这时把李敏交代的菜都做好了,给他们夫妇俩端上来。

菜一道道摆放着,都是他们兄弟俩喜欢的菜。朱理闻着满鼻子的菜香,似乎,那精神慢慢地回归到现实,一开口是磨了磨牙齿说:“她如果真是公主殿下,不会想的吗?傻乎乎的。要挑,也得挑一个合适自己的驸马爷。几个公主都出嫁了,她不是不知道皇家和皇上都是什么样的要求。”

朱理这话说的是现实。只要想想之前那个四公主,不是暗恋她老公许久,一心一意想嫁她老公,结果好了,万历爷根本不会,从没有想过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护国公府的打算。

说血缘关系相近,是一家,但是,护国公府的血缘,其实以皇家直系血脉的牵绊,早已隔了三代以上,同是姓朱,却不是近亲,是可以结婚的。只是,皇帝根本不愿意让护国公府有任何机会有机可乘。

“不说了,不说了。”朱理拿起筷子挥挥,恢复以往的精神,筷子下到盘子里,先夹了一块鸡肉献给可爱的大嫂和可爱的大哥,说,“大哥辛苦了。大嫂,要不是你,我不知是不是要被那个公主殿下蒙骗一辈子,真是可恨。改明儿,我从此不理她就是了。她要乱蹦乱跳,随她意思,反正别想再算计到我朱理头上。”

李敏听得出小叔说的都是气话。那么多年的青梅竹马的感情,说断就断,谈何容易。

小叔自小只跟男孩子混,要不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十一爷,可能一点女色都不沾,这个十一爷,反倒变成了小叔心头一个特别的女子了。

说是缘分,真是缘分。

李敏拿起勺子,舀口汤时,偷偷瞄了眼丈夫的表情。果然,朱隶因为弟弟这句话,脸上闪现过一道较为复杂的神色。

青梅竹马的兄弟,不止朱理和十一爷,皇家兄弟之间,他朱隶和当年的皇家子弟们的情谊,说来长远。

小时候打架像是打打闹闹,生气不过也是一时之事。长大了,事关的不叫打闹了,叫做你死我活。

吃过饭,朱理回自己小院子,据伏燕说,是进了密室静心打坐。不要看小叔貌似平常性子风风火火,没个耐性,小孩子样的浮燥。但是,到底流淌的骨子里的血是护国公府的。

李敏知道,小叔是要让自己脱胎换骨了,要把十一爷这个特别的人,从脑袋里剔除出去。因为,现在护国公府真的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危机,早在护国公周围,织起了一张严密的网。

李敏躺下准备午后休息的时候,看着自己丈夫坐在屏风外面的椅子里,好像有些心神不宁。大概是,因为被自己妈气的。

都说母亲被儿子气的多,极少人会想到儿子被自己父母气。传统的道德观念,父母再怎么错,都是父母,儿子要宽容,至于孩子犯错,反而做父母的要严惩,要大义。其实,这是不对的。

人犯错,哪有什么父母儿子的区分。况且,尤氏的脑袋根本不是老糊涂了。

现在,忠孝两难全的男人,坐在椅子里运筹谋划。

李敏轻咳了一声。

闻声,在屏风外面坐着的人问:“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他总是比她更紧张,八成是被她上次泡澡晕倒后给吓出的后遗症。

李敏摇摇头,道:“王爷不休息会儿吗?下午是不是还要去趟兵部?”

说到下午,朱隶想起了皇帝的话还没有和她说,道:“下午我让人接徐掌柜过来,皇上说是让你入宫再给大皇子看看。”

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之前,他能帮她借助三爷拖延上几天让她得以准备,已经是最大的努力了。

即便如此,朱隶心中难免有一丝愧疚,道:“倘若本王坚持拒绝皇上就好了,只可惜都找不到借口。”

“王爷不需放在心上。妾身本职是大夫,做大夫是这样的了,反而妾身对王爷感到愧疚,因为身为大夫有些事情不能见死不救,怕给王爷添麻烦。”

朱隶闻声,一阵沉默。

透过屏风,她可以看到他站了起来,但是,没有绕过屏风进来,是在屏风外面徘徊着,步履稳重,一步步宛如行军,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对她说:“本王,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皇家这样强迫她一次一次给人治病的事,要不能再任其发生,只剩下一个法子。

李敏心头像是惊起一道巨浪,连忙调整呼吸压下去。

那道朦朦胧胧的屏风上,像是映上他那双眸子,好像是森林中灌木丛里栖息的那道庞大的巨影。

“睡吧,本王出去走走。”声音低磁,对她温柔地说完这句话,他拂袖,从屋里直接出去了。

李敏听他脚步声渐远,只觉得心头砰砰跳着。

到了差不多时辰,宫里来人接她和徐掌柜入宫。

徐掌柜拿来了从徐三舅那里送来的东西,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担心,问她:“大少奶奶,真要用吗?”

皇家这样逼人,她不用,岂不是死路一条。

能不能治好大皇子这个事够大的了。因为太子妃在宗人府里都被指认为了谋害刘嫔的凶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马车疾驰到神武门。通过宫门侍卫检查之后,放行,进入皇帝的后宫。也不知道领他们走的人是怎么带路的,可能是为了绕开那个霉气很重的霄情苑,是快绕到玉清宫去,再绕回太后的福禄宫。

因于此,那些人,将太子妃要送到皇帝玉清宫问话时,刚好与他们遭遇上。

手上脚上,都挂上了枷锁的太子妃,一身华服变成了灰色的囚服,头发散乱,犹如疯婆子。不过几日而已,高高在上的贵妇变成了阶下囚,此等惨状,不是亲眼目睹无法想象。

李敏停住脚,等这群人走过去的时候,见着那太子妃瞳仁涣散,都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样子,更不用说认出她李敏。

这样的下场,不是因为做了坏事,只不过是因为在与人争斗中输了。李敏回想起在王爷府中,自己丈夫映在屏风上的那双眸子。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隶王妃。”带路的李公公道,“鲁大人他们在福禄宫里等着王妃。”

李敏只等太子妃走过以后,再提起了脚。

到了太后的福禄宫里,太后午休未醒。只剩下那一大帮身负重任,没有办法离开职守的太医,在大皇子的小院子里等着。

看见李敏进来,那些太医们的眼神里,都是既爱又恨的情绪。

鲁仲阳听人报道说她来了,一骨碌从休息的榻上跳起来,整理官帽,再信步走到院子,与李敏碰面。

“隶王妃。”

“鲁大人。”

彼此寒暄,已经十分熟悉,似乎连客套话都不用说了。

这只老狐狸不含糊,直接道:“老夫和众太医,实在都是束手无策,只好恳请皇上让隶王妃出马。都是为人臣子,但愿隶王妃不要责怪到老夫头上。”

“鲁大人是太医院,皇上钦点的官员。本妃,不过是隶王的妃子。”

责任要分清了。他们救大皇子,是因为工作。她,按理来说只能说是来帮帮忙,不要见死不救。

说完,不等这群老头子吹胡子瞪眼睛的,李敏带着徐掌柜进了屋。

比起前两回,这次大皇子屋里的空气好多了,可能是因为上次被她骂过之后,这些人记住了她的话。

屏风后面,照样是大皇子虚弱躺在床上,几乎是不能躺下的姿势。李敏曾经让徐掌柜交代过他们,如果病人没有办法平躺,不要强逼着让病人躺,适当采取半坐卧位。在病人背后垫上舒适的枕头,让病人呼吸不用那样辛苦。

进到里面看时,病人闭着眼,呼吸一时急一时慢。李敏只听这个呼吸,都知道病人其实没有完全睡着。

走到床前,让徐掌柜从药箱里拿出她让人特别制作出来的东西,是一直空心的木管。

那些准备偷师的太医们,站在她后面,好奇地看着她像是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些他们看都没有看过的东西。

“这是准备干什么用的?”

“是不是像上次那样,准备插进病人的胸口里?”

只是,这根木管,比起李敏上次让人插进大皇子胸口里的空心竹签体积大多了。听到身边人议论声音的病人,似乎都不免悄悄挪开了眼缝看究竟,在看到李敏手里拿的那根木管那么大,插进人胸口里人哪能活命。大皇子朱汶忽然呼吸紧张了起来,这时候哪有不害怕的道理。

李敏只是把木管的一头,放在了病人的胸口上,用自己一只耳朵贴在木管另一端。

这其实只是最原始的听诊器。诊断心肺病,听诊器是医生最重要的一样辅佐工具。

李敏需要更仔细地听病人的心脏和肺部,以明确之前自己的诊断是否有误,排除其它心脏疾病。

由于只有木管贴在自己胸前,没有其它进一步动作,疼,也一点都不疼,朱汶的心情逐渐平静了下来。当他低头时,能见到近在自己眼前的那张秀颜,清丽的黛眉,仿佛墨水一笔画成,小巧的鼻子,嘴唇紧抿,勾的是一抹坚毅。

这种清秀的美,好比山间里清涧流水的小溪,让人心旷神怡。朱汶看着像是要被其吸引住时,突然对方抬起的那双眸子扫过来,对上的时候,他心头忽的打了个寒战。

很美的一双眼睛里,露出的锋芒,可以瞬间把人刺穿的感觉。朱汶忽然是联想起上次对准他胸口刺下的那只刀,在这个女子的手中,不会有半点迟疑,真真是杀人不眨眼,令人毛骨悚然。

“隶王的王妃——”朱汶的声音,像是很远,又像是很近。

可能只有李敏,多少能听清楚他的话。

“是的,是隶王的妃子。”李敏听完了病人的心肺,收起了原始听诊器,随手扔给了徐掌柜让其收藏起来。不准备给那群老头子随便偷师。

朱汶看着她立在他床头亭亭玉立的身影,只觉得她和那个男人一样高大,压着人的气势,嘴唇微张,说:“隶王本王认识,是与本王自小一块长大的兄弟。”

“本妃有幸也听过王爷略提起大皇子的事。说大皇子当年离开太子宫时,年纪尚幼,还没有今时今日十一爷十二爷年纪大。当年那一别,大皇子去了京泰陵,而王爷则去了北燕。”

听到这话,貌似,朱隶过的没有比他朱汶好多少。朱汶喉咙里发出一阵勉强的笑声:“京泰山的兔子,北燕的熊。”

京泰山是产兔子,据闻那里的原始森林里面,最多见的是兔子。可能是京泰山里,有大片兔子喜欢吃的草林。北燕,天寒地冻,那里的熊,号称心狠手辣,天下最负盛名,猎人都不敢贸然进山猎熊。

不是所有人,都能听明白朱汶这句话。

太医们的注意力,全在李敏的东西上,大皇子说什么,貌似与他们都没有关系似的。因为,大皇子现在等于一个废物,只要病没有好。一个生病的人,能做得了什么?

至于李敏能不能治好朱汶的病,太医们觉得悬,太悬了。以太医们的经验,朱汶这个病,类似肺痨,在这个时代根本无药可治。只等这个莫名病因的病,一步步把病人气血全榨干了,病人死的时候瘦骨如柴,形同干尸。

与福禄宫里许多人在为救一条人命相比,玉清宫里,是想尽法子想把一条人命给消灭掉。

说是太子妃被带到皇帝面前跪下之后,万历爷看见太子妃的样子都大吃一惊。不过几日功夫,自己的儿媳妇貌似是被人折磨疯了。

之后,一同被带来对质的老嬷嬷忽然反口,说是自己是被宗人府的人所逼,才把罪指向了太子妃。

这下子,宗人府全乱了。

万历爷一面让人把宗人府涉案人员带过来问话。宗人府的上上下下当然没有一个愿意承认是自己指示老嬷嬷诬陷太子妃。

事到如今,此案貌似被搅成了一个泥潭,黑白都分不清了。

审问到了夜里,皇宫里都点上了灯笼。很多人在皇帝的玉清宫进进出出,在皇帝院子里像是等候发落的人,跪了一大片。

到后来,皇后以及太子都过来了,在见到太子妃形神涣散好像疯了的样子时,一个大哭,一个像是要晕了过去。哭的人当然是太子,差点晕过去翻白眼的人是皇后。

看这个热闹的程度,似乎是玉清宫的情况热闹些,相比之下,在危病之中的大皇子,似乎是要被人遗忘了。

朱公公在景阳宫门前扫着地,搭着眉毛,像是眺望玉清宫,转身回去之后,把扫把递给身边的小太监,轻咳一声,待里面的主子答应过后,进去。

坐在榻上的淑贵妃,像是凝神不解的样子,对朱公公说:“奇怪了,是什么人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