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场衙门下,内设东、西、漕等科。分别掌管京城到通州的“十三仓”。这衙门地主官,可是一等一等肥缺。

提议曹寅之人,也有揣摩圣心,故意卖好之意。

康熙闻言,却是不由地皱眉。

这仓场事务牵扯各方利益,差事繁重不说,一不小心,就是万丈深渊。

当年施世纶半世清名。去做了这仓场侍郎,受到四方倾轧,极是狼狈。最后,还是康熙为了保全这个臣子,将其外放,才算是保全了他。

待施世纶如此。待曹寅,康熙的情分更厚,自是不愿曹寅领这个差事。

或许在别人眼中,在仓场侍郎是肥缺,能可着心地捞银子,但是以曹寅的忠心,却只会埋头做事。

康熙思量了一回,道:“先由礼部右侍郎荆山署理总督仓场事务,看看其得用不得用再说。”

君臣议完事,几位大学士跪安。

康熙揉了揉自己的右手。从炕上起来。坐着撵驾前往太后宫请安。

太后已用了早膳,正歪着炕上想事。听了康熙到了,忙坐起身子来,脸上带着慈色。

这些年的相处,康熙心里待这位嫡母亦是真心孝敬。

看着她眼睛红肿,眼睛里不少红血丝儿,康熙不禁有些忧心,躬身道:“皇额娘,您这是昨儿没歇好?要不要传太医来瞧瞧?”

太后摇摇头,道:“不用,就是连着做了一晚上梦……还梦见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训斥了我,嗔怪我没用,当年没护好玉荫,如今也没照看玉荫的孩子……”

康熙听太后提及前事,不禁有些茫然。

昨晚没睡好的,岂止太后一人?

就是康熙,也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总觉得影影绰绰地,像是能听到叹息声。

太后见了康熙地神情,心里不忍,拍了拍炕沿,道:“皇帝,坐吧,你也怪累的,这见天地早起料理朝政,几十年来也是不容易。”

康熙侧身坐了,看着太后花白了一半的头发,道:“皇额娘,就算太皇太后也怪,也是怪朕,怪不到皇额娘身上。往后,皇额娘要是想找淑卿说话,就使人传她进宫就是。”

“淑卿?”太后沉吟着:“这是她额娘给起的名字?文绉绉的,怪咬口的。瞧着她的品貌,有几分同她额娘相似,但是却是个有福气地。”

“朕取的!”康熙的脸上浮出追忆之色,沉声回道:“自打晓得她有了身子,朕便将孩子的名字圈好了,儿子就叫‘承重’、女儿叫‘淑卿’……”说到最后,却是现出痛苦之色。

太后见他难受,心里已是有几分后悔提及,道:“过去的都过去了,哀家原是想着,怕是皇帝也没有忘了她,要不然也不会让阿哥们的名字,都照着她地名儿为首字。只是这些年不见你提,只当你的难受劲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再提还有什么意思?用不了多些年,咱们娘俩儿终是要同她们去做伴儿的……如今,黄泉之下,太皇太后她们团圆,瞧着这孩子日子过的和美,心里也当是欢喜……”

太后絮絮叨叨的,像是在开解康熙,也像是再开解自己个儿。

这事情想开了,老人家心里也就舒坦不少,看着康熙道:“别的哀家不管,这天热,也不用再这折腾那孩子。怎么影影绰绰的,听说她儿子降了官。这朝廷的事,虽说哀家不该多嘴,但到底是自己家的孩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别太严厉了。小孩子家家的,毛毛躁躁地,也不算什么,可不是得咱们做老地,看顾着么?”

康熙听了太后的话,有几分为难,也有几分感动。

太后最是心慈,也急爱护短。这些年,宗室与蒙古王公,没少拿太后做挡箭牌。因这个,母子两个还曾有过离心地时候。

康熙原是最不爱听太后这样护短的口气的,今儿却是只觉得心里热乎。

太后心里虽说爱屋及乌,将李氏与曹颙都当成了自家晚辈,但是想到曹寅时,却是摇了摇头,颇觉不足,道:“只是当年这门亲事结的……门第且不说,这曹寅的年岁也实大了些……”

*

西城,曹府,兰院,上房。

曹寅换上官服,李氏拿着朝珠,给丈夫戴上。

曹寅却是有些舍不得劳烦妻子,将李氏扶到炕边坐下,道:“让你多睡会儿,又起来这么早?如今不比往常,就是为了孩子,也当多歇着。要是你还这么着,那我明儿就去住书房了……”

“老爷,没那么金贵,又不是头一遭生孩子了。颙儿是丑初后走的,这也睡了两三个时辰。”李氏带着几分臊意,道:“算是我求老爷了,别再这么着,让媳妇瞧了,只当咱们这两口老不修了。”

曹寅笑着摆摆手,道:“这话说的,这是在家里,咱们是夫妻,儿子不是还好生拜托我要照看你么?”

李氏见丈夫不听劝,嗔怪地看了一眼,心里却是带着几分欢喜。

说起来,夫妻二十多年,虽说相敬如宾,没有红过脸,但是也没有这般亲密过。

曹寅看着妻子温柔的面容,道:“这些年,我还没有谢过你。早年我就忙着衙门的事儿,也没顾及到家里,多是劳烦你代我侍奉老太太、照看儿女。我哪里配得上你?嫁给了我,却是委屈了你……”说到最后,已是带了几分感慨。

李氏以为丈夫说的是自己这个黄花闺女嫁他为继室之事,忙道:“老爷说这些做什么,使得人心里怪酸的?老太太生前甚是疼我,老爷这些年也极是体恤,我本是无父之孤,到了这样的人家,又是过的这样的日子,要是再不知足,可就要遭天谴了……”

曹寅想起自己个儿年轻时的荒唐,心里越发羞愧。他张开嘴,刚想要说话,就听到院子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老爷,太太,四爷……”丫鬟在廊下尚未报禀完,曹项已经是疾步进了屋子。

“大伯,伯娘,大伯……”曹项进了屋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嘴巴一张一阖的,已经是泪如泉涌,哽咽着说不出话。

李氏唬了一跳,曹寅皱眉道:“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到底发生何事,是二太太身子不舒坦了?”

曹项摇摇头,抬起头来,用拳头捂了嘴巴,带着哭腔回道:“大伯,伯娘……我三哥……我三哥没了……”

*

东府,西跨院,上房。

曹硕的尸身已是硬了,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面容却是平和而宁静。

兆佳氏坐在地上,抓着儿子的胳膊,却是哭也哭不出来……

曹頫苍白着脸,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躺在地上的兄长,眼中露出几分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