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的宅子只有两进,院子不算宽敞,

前面上房是客厅与书房,左右厢房是门房护院的住处。

因是女客上门,前面的门房就传话二门,喊了个媳妇子乔安家的来奉茶。

这个媳妇子是王郑氏早年在广州买的丫鬟,最是伶俐不过。到京城后,由王郑氏做主,嫁给了王全泰的长随乔安。

成亲后,乔安家的还在内宅当差。赶上王郑氏月初、月末忙的时候,乔安家的还像过去似的,帮着对账。

听说来了女客,乔安家的带着个小丫头出来,除了奉茶,就是有一句没一句地打听这女眷的身份。

说起来,这女客也颇为稀奇。

这个时候,除了小门小户与商贾之家,谁家的女子会轻易抛头露面?

瞧着她穿着湖蓝色的旗装,外罩浅蓝色暗花缎镶毛边马褂,足上一双低跟短靴。说是旗人,这耳朵上只有一个耳朵眼;说是汉人,这却是一身的旗装。

还有带来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粉色旗装,带着金项圈,屏气敛声的,看着也分外懂规矩。

瞧着这装扮,像是大户人家的奶奶带着小姐出门子,但是光秃秃的两人,不见半个丫鬟婆子跟着,是哪家的规矩?

不会是有什么隐情吧?乔安家的心里嘀咕,是不是姑爷在外头不规矩。勾搭了睡觉地小媳妇。

杨瑞雪,生在富贵之家,这一年多在伊都立家又是见惯了气派的,哪里会将乔安家的一个媳妇子放在眼里。

她随口敷衍着,眼角的余光,却四处打量。

看到屋子里的家具摆设,杨瑞雪的眉头不由微皱。

家具是榆木的。这些她虽然没用过,但是家里下人房预备地就是这个。

隔开厅堂与里屋的多宝格上。摆放地也不过是漆盘、木雕,还有个铜达摩立像。

屋子收拾得虽干净,但是却是寒酸了些。

之前她已经打听得清楚,郑虎在曹家过得甚是体面。娶的是曹家大管家之女,家里也买了宅子,身上捐了功名。

郑沃雪这边嫁了个待职的武官,夫妻两人在十三阿哥府当差。

杨瑞雪对旧事实是怕了。要是去找郑虎,说不定又要牵出些什么来,这才带着女儿来寻郑沃雪来了。

目的无他,只有两个字,认亲,寻个靠山。

这世上,血缘是骗不了人的。不管是多恶劣的关系,中间有血脉牵系着。就有着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

王郑氏进了院子时,杨瑞雪已是听到了动静。

她已经悄悄地将手腕上地宝石镯子与宝石戒指都褪下,塞进荷包里。筠儿明晃晃的项圈挂着胸前,杨瑞雪想要摘,已是来不及。

却是失算,没有考虑周全。要不然应换身素色的衣裳过来,也能显得落魄些。

“姐姐!”杨瑞雪嘴里说着,身子已经矮了下去。

王郑氏见杨瑞雪躬身,忙侧身一步,没有受她的礼。

从门房那里听说来客自称“娘家人”,王郑氏便想到杨瑞雪身上。她嫂子来过这边,门房与下人们认识。

除去她嫂子,是女眷,又能自称为她“娘家人”的,怕只有杨氏瑞雪。

早在王郑氏进京初。郑虎便提出想要认下这个妹妹如何。云云。还是王郑氏硬拦下,才劝得郑虎改了主意。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才不会以为杨瑞雪是为了“手足情深”来认亲的。

况且,这世上,除了她自己个儿,便只有兄长一位至亲。其他人,不管血脉如何,名分如何,却只是其他人。

杨瑞雪见王郑氏避开,脸上有些僵硬,眼圈已是红了。

她却是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拉过一边站着的女儿,对王郑氏道:“姐姐,您要是恼妹妹,妹妹也无话可说。姐姐高洁,妹妹却是再嫁妇人,又是侧室,这实是无脸面再以姐姐的妹妹身份自居。这是您地亲外甥女儿,叫巧筠,还有个小的,已经半岁多了,不方便抱出来。”

说到这里,她低下头,小声地吩咐女儿道:“筠儿,这是你姨母,快叫人。”

筠儿抓着母亲的手,仰起小脸,见王郑氏没有笑意的面容,怯怯地叫了声:“姨母。”

王郑氏的脸上,却是铁青铁青的,难现慈色。

杨瑞雪见她不进盐津,哽咽着说:“姐姐就算不待见妹妹,不愿认下妹妹,好歹看在血脉相依地份上,认了筠儿这个亲外甥女儿啊。妹妹这几年甚是凄苦,先是死了男人,守了寡;又为了避开族人谋算遗产,进了京城。却是不小心让人看上,稀里糊涂的做了妾。大户人家的规矩重,嫡妻的手段也是防不胜防。妹妹这里,苦熬罢了;孩子们还小,妹妹实是惶恐不安……”

说到最后,她已经是忍不住低头饮泣。

杨瑞雪一半是为了给王郑氏看,一半却是哭自己个儿。只觉得心里悔恨不已,要是自己在江宁,也不用这般茫然无助。

筠儿被唬住了,抓了母亲的小手,脸上有些惶恐。

虽说杨瑞雪的唱作俱佳,王郑氏却是不屑一顾,视线落到筠儿身上。

六、七岁的年纪,梳着双鬟,看着白白嫩嫩的,刹是可爱。

王郑氏看着筠儿,脑子里出现另外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

那正是当年随着母亲与哥哥到江宁寻父地王郑氏。

不仅没有见到父亲。还被白氏辱骂,王郑氏之母亲当晚就撒手人寰了。

“这位奶奶说笑了,我姓郑,你姓杨,两户人家,何谈血脉?”王郑氏神色淡淡地说道。

“姐姐……”杨瑞雪地脸上带着几分祈求。

王郑氏见了她这般作态,心里却是警醒。

听说她在学士府过得甚是滋润儿。这好好地怎么又想起“认亲”戏码来了?

“这位奶奶,我是说过了。不敢当这声‘姐姐’。今日有些劳乏,就暂时先不陪客了,还请这位奶奶见谅。”王郑氏站起身来,已经是送客的姿势。

“姐姐真是狠心,怨不得大哥不想认我,想来也是姐姐地意思……”杨瑞雪的泪簌簌落下,看着甚是凄苦可怜。

王郑氏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她的母亲郑氏说是“病故”,真相并非如此。而是在丈夫家门前,被白氏骂得羞愤难当,悬梁自尽。

杨瑞雪却只当王郑氏已经被软化,不禁窃喜,嘴里还絮絮叨叨地说着。

王郑氏心里正堵得慌,听了杨瑞雪没完没了地,有些不耐烦。皱眉道:“说这些做什么,这位奶奶却是有些交浅言深了。请恕少陪。”说着,已经是起身要出去。

杨瑞雪见了,有些着急,上前拉了王郑氏的衣衫,带着哭腔道:“姐姐到底要怎样才肯认我?”

王郑氏止了脚步。冷笑了两声道:“因为你母亲,家母失了丈夫;因为你父亲,使得我失了母亲。父债女还也好,母债女偿也罢,前尘往事,说也无益,这‘亲人’二字还请勿提……”

说完,她便没有再留。

她侧身绕过杨瑞雪,出门去了。

杨瑞雪怔怔地,却是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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