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坛子烂咸菜,最终还是没有走上餐桌。

别的还好说,要是吃出毛病来,不是得不偿失?

看着厨娘们脸色儿都绿了的模样,曹颙还是让她们将这两坛子咸菜扔了,换了厨房这边腌制的芥菜疙瘩。

曹颙还不忘嘱咐她们一句,不要像寻常似的,切了细丝,拌了香油什么的;就清水洗过,切成手指粗的条。

虽说将到饭时,厨房里有些灶台已经用上的,但是难得曹颙亲自来一次厨房,众人也都奉承巴结的,麻利地遵了吩咐,洗米的洗米,和面的和面。

乌恩因那两坛子咸菜没有买好,心里忐忑的,低着头,站在曹颙跟前,不晓得该如何请罪。

曹颙见了,笑着对她说道:“差事完成的不错,这咸菜的事怪不得你……这酱菜本来就容易长东西。我记得有一年府里,好像就因雨水的缘故,坏过几缸酱菜。”

乌恩还是有些羞愧,低着头道:“应该翻翻看看的,在府里享了几年福,奴婢也要成不知柴米油盐的废人了。”

她是巴林郡王府的女奴,康熙四十八年到曹家时,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如今这一转眼,也是十七、八了。

时光如水,岁月如梭。

曹颙道:“听紫晶说,你算盘打得不错,记账也利索,这已经是比别人强出太多。”

想起母亲进宫,曹颙问道:“对了。太太蒙语学得怎么样了?”

“就是请安那些话,这次去时太太还为难,想要带奴婢过去,又不合规矩。”乌恩说道。

*

热河行宫,西峪,松鹤清樾。

太后看着凳子上坐着的李氏,拉着她地手。脸上笑眯眯的,看着倒是比在宫里时欢快。

老人家半晌才说一句蒙语。叫宫里当差的嬷嬷翻成汉话给李氏听。尽管如此,李氏仍是能感觉她的慈爱之心。

虽不晓得太后因何对自己个儿另眼相待,但是李氏将心比心,对太后也就真心亲近,当成是亲长般恭敬。

除了亲手做绣屏给太后庆生之外,李氏还亲手缝了中衣给太后。虽说不如宫里的精致,但是选的也是软软乎乎的细棉料子。摸着极是舒服。

这次进宫请安,李氏就带了一套来孝敬。

太后见了,十分欢喜,接过来摩挲着,脸上慈祥得很。

那套请安见礼完毕,太后拉着李氏,话起家常来。

例如她是不是头一遭到塞外啊,觉得凉快不凉快。儿子媳妇孝顺不孝顺,云云。

李氏听了,都仔细答了,偶尔掺一句简单地蒙语,引得太后越发欢快。

太后的话里,开始提及科尔沁。像是回忆起旧事。

宜妃坐在旁边地椅子上,面上陪着笑,已经是如坐针毡。生怕太后一高兴,说出什么要不得的事儿,入了自己的耳朵,给自己招灾。

趁着太后住嘴的空档,宜妃笑着用蒙语说道:“太后,难得曹夫人进宫一趟,要不咱们留留客,臣妾这就去预备晚上的膳桌如何?还要厚着脸皮。请太后您老人家也赏臣妾吃一口。”

李氏虽不晓得宜妃在说什么。但是见她边说边看着自己,心里也颇有不安。

随扈妃嫔中。以宜妃身份最尊。在京城女眷口中,这位娘娘又是个厉害的,使得李氏有些怕。

太后正想同李氏多唠唠科尔沁,听了宜妃的提议,正合心意,笑着让她去了。

王嫔与熙贵人原本在宜妃身边侍立,见她出去,也对太后俯了俯身子,跟着出去。

出了太后宫,宜妃才转过身来,对王嫔与熙贵人笑着说道:“曹夫人看着很柔顺,两位妹妹不是曹夫人地亲戚么,想来平素往来也亲近?”

不晓得她是何用意,王嫔与熙贵人陈氏一时不晓得如何应答。

宜妃晓得她们两个是谨小慎微的,皱眉摇摇头,转身先走了。

熙贵人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娘娘,莫不是宜妃娘娘同表舅母有什么嫌隙么?宜妃娘娘,好似不如平素从容。”

“谁晓得呢。不干咱们的干系,还是少问两句吧。”王嫔说道。

“是,妹妹晓得了。看着二十阿哥随扈,妹妹便觉得有指望。只要胤禧能平平安安的长大,妹妹也就不白在宫里苦熬这一回了。”熙贵人带着几分叹息,说道。

说起来,她就是进宫那一年承过宠,往后三、五个月见不到皇帝一面。

只是这后宫女子,有几个能随心的?

王嫔低声道:“这些话,妹妹往后还是烂在心里吧。凡事想开些,到底有个阿哥傍身,比起别的人已是强出太多。”

熙贵人应了,同王嫔结伴而去。

宜妃既在太后面前夸了海口,自然也格外卖力些,给膳房那边定了个菜单。

除了半数是太后喜欢的,还有几道菜蒙古风味儿的,还有几道是淮扬风味儿地。饽饽席上也添了几品奶食,几品南点,还有**酒与果子酒,看着体面不说,也能感觉是用心布置的。

看着离开膳还有一会儿功夫,宜妃重新梳洗,坐在梳妆台前,重新上妆。

进宫四十来年,已经年过五十,但是因保养妥当,她瞧着还像四十来许。

原还有些自得,但是想想李氏四十多岁产子,宜妃也生出几分艳羡来。

她对着镜子。坐了一会儿,打发个内侍去太后宫探问,瞧皇上没有没过去。

少一时,那内侍回来禀告,皇上至太后宫请安,还没有出来。

“果不其然。”宜妃心里暗道,并没有立时起身往太后宫去。她虽自诩聪明。但是也从来不敢在康熙面前卖弄。她怕自己有失态之处,引得康熙多心。便叫人再去打探。

过了一刻钟,才有消息回来,康熙已经从太后宫起驾,回四知书屋。

宜妃松了口气,又隐隐地有些失望。她也几日没见到康熙了……

宜妃心里揣测的没错,康熙确实是听说李氏进宫,才装作个太后请安。来与其来场“偶遇”地。

待真见了李氏那刻,康熙反而无话可说。想着曹颙数日前昏厥在四知书屋外,他的心里终于生出几分愧意。

李氏低着头,哪里会想到皇上心里会想这么多。

身为外命妇,在太后与后妃面前,她还敢应答两句;见了皇上,除了跪下请安,便只有低眉顺眼呆着的份。

太后见康熙来了。话里话外同他提地也是科尔沁。除了怀念故乡外,也是心里有些酸涩。李氏这边,丝毫不晓得自己的身世,不晓得她的身上也流着科尔沁的血脉。

太后这几年身子不见好,她已经跟康熙念叨了好几回,看如何补偿补偿李氏。

既不失朝廷地脸面。也不委屈了李氏,使得太后到了地下,也能跟太皇太后她们交代。

一时半会儿,哪好那么如意。

身为包衣出身的臣子,曹寅在没有立军功地情况下,升到伯已经是天大的体面;曹顒年纪轻轻的,就在显位,也不好随意加恩。

太后活了一辈子,除了先皇在位时忍气吞声,当了太后之后。向来随心。

见康熙这边迟迟没动静。她便用自己的方式来厚待李氏,那就是得了机会便赏赐。各色宝石首饰、古董花瓶、名贵衣料,五花八门,都是好东西。

今日也是如此,太后已经叫人预备了好几套头面首饰。

等康熙起驾出去,太后就使人将个一尺来高地首饰匣子抱来,推倒李氏身边,笑眯眯地说:“这些哀家搁着也是搁着,你拿去给媳妇与孙媳妇吧。”

她用蒙语说完,就有老嬷嬷翻成汉话,讲给李氏。

宫里地赏赐,这几年李氏拿得有些手软。每次再三推脱,太后这边还是非给不可。

饶是如此,李氏也不敢生贪婪之心,忙起身辞谢。

太后却不许她不收,又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

那身边侍立的嬷嬷听完,笑着对李氏道:“曹夫人,太后叫您收着呢。说您不拿着,也会使人送到贵府地。是太后的一点心意,太后她老人家喜欢您的针线活呢。说了,要是您觉得这些首饰贵重,日后就多往宫里请几次安,多做两套针线活,太后她老人家就欢喜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李氏只好谢恩收下。

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就听有内侍进来禀告,道是宜妃娘娘到了。

太后点头叫传,宜妃才笑着走进来,用蒙语道:“太后,膳食臣妾已经预备妥当,您看何时传膳?”

太后笑着看了李氏一眼,吩咐宜妃传膳……

*

曹家别院,东院,上房。

曹颙夫妻两个已经得了消息,晓得李氏被太后留在宫里,要晚饭后才回;曹寅那边,也使人回来报信,因他忙着祈雨之事,不回来用饭了,叫人送食盒过去。

初瑜瞧着炕桌上摆着的米饭与黑饽饽,还有半碟子芥菜条,笑着问道:“额驸去厨房半晌,就是拾掇这些个去了?”

曹颙笑着点点头,脸上带了几分得意,道:“今天晚饭,阖府上下,都会吃得香甜的。”

方才从厨房出来时,几个厨娘还特意问道,是不是上下都要送这个窝头与饭。

曹颙已经在厨房看过,最次的也是白米白面。难得做一回这个。自然吩咐人人送到,只当是正餐前地点心饽饽。

见丈夫带着些许得意,说起晚饭吃食,初瑜带了几分不解。

曹颙已经洗了手,盘腿上炕,拿了个麦麸子面做的窝头,看了几眼。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难以下咽。

说不出什么感觉,像是木头渣滓。又不如木头渣滓松软。闻着有麦子味儿,吃到嘴里,却是另有不同。

曹颙脸色发僵,还是咀嚼着将嘴里那口咽下。

初瑜见丈夫神色怪异,再看看这卖相“奇特”地饭食,生出几分好奇来,拿了一个饽饽。掰下一口,也往嘴里送。

曹颙忙伸出胳膊拦住,道:“你还喝着药呢,过些日子再尝吧。”

初瑜伸出手指,商量道:“额驸,就吃一口,要不然额驸同儿子们都吃了,我还不晓得什么味道。”

曹颙见了。点点头,道:“那就吃一口窝头,米饭你就别想了。这个是整出来让孩子们看看闻闻的,吃一两口许是没事,要是真吃一碗半碗的,不是寻常的肠胃能消受得了的。”

听丈夫说完。初瑜笑着将那块掰下地窝头送到嘴边,咬了一小口,仔细咀嚼着,脸色也有些古怪。

吃完,她抬起头来,对曹颙道:“额驸,这是糠做地么?吃在嘴里有些奇怪……还有些剌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