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回到曹家别院,十六阿哥仍是愤愤难平,对曹颙道:“一亩茶园多出二、三两,说的好轻松。爷那边每年的出息拢共才多少?一年五十斤,一顷地十斤,匀下来一亩茶园二两不到。这奴才好大的胆子,生生地贪了一半还多。”

曹颙这边,也是意外。

十六阿哥在宫里,不知生计,那个姓李的又是侧福晋李氏兄长,借势贪上几斤茶叶,不算什么稀奇的。

奇的是,不只一家。虽不晓得其他五家,还有谁家的茶流出来,但是若是留下几十斤,每年就是几千两银子的利,谁能不动心?

十六阿哥说了一番,嗓子有些紧,端起茶盏来,刚要饮,想起方才的冬茶还没买,对赵丰道:“去将那茶馆的半斤冬茶买来,爷也要走走‘礼’。”

赵丰应声下来,十六阿哥冷笑一声,道:“欺上瞒下、算计主子的东西,爷容得,有人容不得,我总要出了这口恶气才好。”

“财帛动人心,利字当头,有几个能把持住的?十六爷还是想开些,别恼了。”曹颙见他如此,开口劝道。

十六阿哥横了曹颙一眼,道:“感情没你的事儿,除了稻香村,你不是在南边也有买卖么?天高水远,小心你也被坑了。”

曹颙笑着摇摇头,道:“早年的本钱,赚回来几倍了。剩下的,就是随心。多赚少赚也没什么。”

其实,早在前两年,当年地十年之约满了后,曹颙就给魏信去过信,提及广州买卖之事。

虽说是曹颙的本钱,但是十来年都是魏信在张罗,功劳甚大。早先的利润。是四六分,魏信四。曹颙六。

曹颙的意思,是送六成股给魏信,酬谢他这些年的效力。

毕竟,以魏家的财力,想要单拿出一份银钱做生意,实不算什么。当初魏家不拿银子出来占股,就是不愿明着分这份利。

魏信这边。只肯接受四成。他去广州小十年,也攒了不少银子,加上江宁老家那边的地产,几辈子都花销不了。

如今,他做生意不是为了银钱,只是喜欢广州那边地生活自在罢了。

曹颙这边投桃报李,就托了关系,给魏信弄了个候补知府的顶戴。虽不是实缺。但是换了一身皮,身份地位就不一般。

连着魏信父母那边,都有了诰封。

魏家是江宁地土财主,有什么还有比功名更体面的?

魏信那边,越发尽心,将买卖做的越来越大。每年送回来的利润越发可观……

*

京城,曹家,东府。

静惠扶腰而行,春儿带着个小丫鬟,捧着礼盒跟在后头。

兆佳氏见了,撂下烟袋,道:“都预备齐当了?”

“是,太太。”静惠转过头,叫人将捧盒搁在炕桌上,亲自打开来。

里面放着一对红缎荷包。还有累丝八宝项圈一只。龙凤金手镯、金耳钳、宝石戒指各一对。

兆佳氏瞅着这礼也算体面精致,点了点头。问道:“如意呢,怎么没见?”

静惠迟疑了一下,道:“太太,库房那边倒是有几柄如意,金的磨了花纹,还有两柄三镶点翠的看着也有些旧了。”

兆佳氏闻言,不由皱眉,指了指另外一个捧盒,道:“这里头装的不是如意,是什么?”

“回太太地话,媳妇想着四叔的亲事许是也近期定,就预备了两份。”静惠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另外一只捧盒,里头同前面的大致差不多,只是项圈与镯子的样式稍有不同。

兆佳氏撇了撇嘴,道:“偏生这如意又是少不得的,换做大太太在家,咱们还能去跟她张罗张罗。不过是个礼数罢了,谁还拿这个吃喝不成?找个匠人,挑着用不着的金器,化上几件。左右过些日子放大定,也要用首饰。除了两柄如意,剩下的金首饰头面也要打些。”

静惠应了,兆佳氏想起一事,皱眉道:“怎么还没听说董家接姑娘回去?这过小定,也不能过到西府啊。这说的是董家地姑娘,也不是咱们大房的。”

静惠这边,心里也奇怪,只是不好意思说什么。

兆佳氏说了两句,觉得心烦,对静惠道:“给大太太写封信,问问到底要如何应对……”

正说这话,就听到院子外“蹬蹬”的脚步声,随后就听外头有丫鬟道:“五爷……”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挑帘子进来,正是满头大汗的曹頫。

“这怎么闹了一脑门的汗?”兆佳氏瞧了,不禁心疼,忙吩咐红梅投帕子给他擦脸。

曹頫的眼睛落在打开地捧盒上,看着里头的荷包与首饰,他脸上涨得通红,皱眉对兆佳氏道:“母亲,不是说先给四哥说亲么?怎么好好的,又轮到儿子定亲?”

“早说晚说都得说,也到了年纪了。”亲事落定,兆佳氏也失了先前的兴致。

曹頫使劲拳头,跺脚道:“那说谁不好,为啥说了她?”

“她怎么了?堂堂内务府总管的嫡长孙女,你以为谁都能说得的?”兆佳氏虽对这门亲事不算满意,但是董殿邦升了总管,也觉得脸上多了几分体面。

在京城,官员不能说多如牛毛,也不算稀罕物儿。三品的内务府总管,论品级确实不高,但是贵在是天子近臣。说起来,并不比六部尚书权利小。

“一个宫女罢了。有什么稀罕?”曹頫急赤白脸地说道。

兆佳氏心里原也挑这个,但是见儿子如此,反而为素芯添了几分不忿,训斥道:“这叫什么话?曹家才抬旗几年,你忘了自己的祖宗,充起主子了?要不是走了关系,你姐姐、你妹子。也是宫女儿。老太太生前就是宫里地嬷嬷,你大伯打小就是皇上的伴当。你就是个小奴才秧子,还真当自己金贵了?”

“可是……”曹頫瞪着眼,还要再说。

兆佳氏已经听得不耐烦,摆手道:“亲事是你大伯定地,要说找你大伯说去。我一个妇道人家,做不得你地主。”

曹頫听提到曹寅,这才颜色好些。犹豫了一下,问道:“母亲,大伯怎么就将她说给我了?要是就要说咱们家,不是还有四哥么?”

兆佳氏瞪了一眼,道:“你当这娶媳妇是市场上挑南瓜,想谁买就买!还不是因你我肚子里出来的,还占了这个便宜。没良心地种子,听说董家子侄众多。往来的亲戚不乏高门大户,你还想说个什么样地媳妇?”

曹頫听了,脸上神情变幻,凑到兆佳氏跟前,恳求道:“母亲,左右小定还没下。咱们去跟大伯商量商量,还是将那位说给四哥吧?”

兆佳氏见他还这般说,拉下脸,道:“混说什么?你大伯是同董家长辈那边说定的,哪里还有换人地道理?这当人家姑娘是什么了?”

曹頫见没有转机,神色怅然,看着旁边站着的嫂子,忍不住开口道:“嫂子见过那位,倒是是什么样的人?”

静惠听了,不由奇怪。道:“五爷老过去大太太那边。没有见过?前些日子大太太起身去热河时,五爷不是也去了么?”

“就碰着一次。也没见她抬头。”曹頫小声嘟囔道:“打扮的老气横秋的,跟根柱子似的。”

静惠怕曹頫心里留下疙瘩,往后新妇进门,夫妻两个有嫌隙,稍加思量后回道:“董姑娘品貌都好,性子又柔顺,大太太很是喜欢她,说是当闺女疼,还念叨着舍不得看着她出门子。大老爷亲自促成这门亲事,许是为了这个缘故。”

曹頫听了,眼睛不禁发亮,凑到静惠跟前,拉着她的胳膊道:“二嫂,伯娘真是这样说地?”

静惠点点头,道:“自然是真的,我听了不止一遭。大太太还说,将苏绣的手艺,全都传给董姑娘呢。大太太说,这原是想传给福晋姐姐,福晋姐姐打小就爱书,不爱这些;想要传给三姑娘,三姑娘性子活泼,这是个细心活,也没有学全。”

曹頫闻言,脸色儿方好些,叹了口气,带着几分遗憾,道:“既是大伯定的,那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按照宫里的规矩,宫女不识字,再好又能如何?是个睁眼瞎,可惜了了。”

兆佳氏原是以为儿子爱面子,嫌董素芯是宫里当过差的,不如养在深闺的小姐体面;没想到闹腾了半天,是嫌弃董素芯不识字。

她自己也是不识字的,听到这话,不由勃然大怒,站起身来,提起手中烟袋锅子,就往曹頫地肩上抽了下去,道:“混账东西,活了半辈子,我倒是不晓得,自己何时成了瞎子了……”

曹頫疼得直呲牙,连忙避闪,道:“母亲,儿子不是说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