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绂算是幸运的。因为他是文会试的副主考,不是武会试的。

这些愤怒的举子,即便冲进了李宅大门,也没有李家仆人们担心的事情发生。

是啊,这些人尊奉孔孟之道,秉承着“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原则,并没有人敢随意动手。

但是一句句谩骂,一句句诛心之言,却是入了李绂耳中。

李绂站在屋檐下的台阶上,沉着脸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平静地看着因众人的推搡倒地的大门。

这会儿功夫,顺天府的差役已经到了。

为首的捕快,看见李绂身上的补服,小跑着上前行礼……

*

畅春园内,清溪书屋。

康熙坐在炕上,看着理藩院送来西蒙古各部请求赈济的折子,眉头紧锁。

这两年,西北连年大旱,大批的牲畜死亡,不仅牧民饿肚子,就是有爵位的蒙古贵族。也有不少日子过得窘迫。

西蒙古连着回疆蒙古,必须得安抚。可是蒙古人就是狼,喂不饱要咬人,喂饱了也不安分,康熙怎么乐意填这个无底洞。

再说,自打康熙五十二年以后,各地减免赋税,朝廷也不宽裕。

康熙揉了揉额头,吩咐魏珠,道:“使人将这折子送到户部四阿哥处。”

魏珠俯身接了折子,应声下去,才退到门口,便听到有人道:“皇上,诚亲王与雍亲王求见!”

“宣!”康熙在屋子里听见,扬声道。

这两位手中捧着厚厚的文书,先后进门。

“磨堪完了?”康熙待他们行过礼,扫了眼他们拿进来的文书,开口问道。

“是,皇阿玛,三月初六起,至昨日下午,今科中试之一百七十三人,接磨堪完毕。其中十二人文章俱劣,这十二应试举人的原卷在此,还请皇阿玛定夺。”三阿哥俯身回着,将拿来的答卷也双手奉上。

康熙点点头,道:“呈上!”

三阿哥上前几步。将手中的答卷送到康熙手边的桌子上。

不管这文章内容如何,单说这歪瓜裂枣的字体,就引得康熙皱眉。他拾起其中一卷,从头看了,虽无犯忌之处,但是实算不得好。

他放下这卷子,随意又拾起两篇,没有什么毛病,八股做得平平,丝毫不出彩。他再翻翻下边的,还有几篇笔迹算是清晰,字体也能入目的,文章做得也将可。

“就查出这些,没有其他问题?”康熙撂下卷子,问道。

“回皇阿玛的话,按照规矩,每房两名房官,需二人共同阅卷,商定取舍。这些磨堪中,儿臣等发现数卷只有一人印记的,不知是一人独阅。还是二人同阅。”三阿哥躬身回道。

康熙神情稍缓,虽是派两个皇子追查此事,但是像“科举舞弊”这样给朝廷脸面抹黑之事,自然还是没有最好。

“剩下之事,就交给礼部。”康熙沉吟片刻,道。

三阿哥、四阿哥齐声应了,康熙摆摆手,刚想叫他们跪安,就见魏珠进来,道:“启禀皇上,大学士王掞递牌子请见。”

不仅康熙听了意外,连三阿哥、四阿哥都有些暗暗思量。

这王掞虽还挂着大学士的职,没有致仕,但是已经年将八旬,许久不在御前听差。今日前来,不知为何事,难道是听到“举子不稳”的消息?

康熙开口传召,少一时,就将王掞晃晃悠悠地随着魏珠进来,对着炕的位置,就要跪下叩拜。

“赶紧扶了!”康熙顾惜老臣,忙对一旁侍立的三阿哥、四阿哥吩咐道。

两人听了,赶紧上前,将王掞扶住。

康熙又使魏珠给其看座,方道:“朕年前赐的人参,用了没有?朕观你气色勉强,还当好生调理。”

王掞闻言,已经从凳子上起身伏地,哽咽道:“君恩深重。愧杀老臣矣!”

王掞早年曾为太子复立之事,与康熙君臣关系日渐生疏。

如今见他这样激动,康熙还以为他为早年之事的缘故,摆摆手:“陈年往事,爱卿不必放在心上。朕不是昏君,晓得老爱卿心怀社稷,并无存私之心。爱卿好生调理,朕还等着你身子好了,回到御前,七十岁君、八十岁臣,也是一段佳话。”

老臣相继凋零,康熙也心有戚戚然,看着王掞神情越发温和。

康熙这边缅怀过去的峥嵘岁月,四阿哥看着王掞跪得笔直,却是晓得要糟。

这王掞不是“太子党”,但是却是奉承儒家正统,将嫡庶之分看得极重的。

二废太子后,他数次上折子,请复立太子,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因此获罪,原因就是康熙所说的,他并非因私心拥立二阿哥,只是奉承儒家正统。

果不其然。王掞开口道:“皇上,臣伏见宋仁宗为一代贤君,而晚年立储犹豫,其时名臣如范镇、包拯等,皆交章切谏,须发为白。臣愚,信书太笃,妄思效法古人……”

不待他说完,康熙已是勃然大怒,喝道:“既知恩深,这就是的你对朕的回报?王掞。朕不愿提此事,还不退下!”

“臣万死。恳请皇上,为社稷计,早释二阿哥!” 王掞俯身在地,顿首恳求道。

康熙的脸憋得通红,气得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屋子里静寂无声,只剩下康熙的喘息声。

三阿哥低着头,用眼神狠狠地盯着王掞的背影,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身为皇子,尤其是排行靠前,储位有望,他盼着有人提立储之事,但是那个人绝不能是王掞。

王掞眼中,只有嫡出的二阿哥才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人选,其他皇子阿哥都是臣,或者是有异心的乱臣贼子。

“老而不死,老匹夫!”三阿哥在心底咒骂道。

四阿哥的心里也一颤一颤的,他怕的不是王掞执意立储,而是皇父捉摸不定的心思。

正月里点他祭陵,前几日又下旨,让他在万寿节之日祭太庙,这背后到底是真心……还是画饼……着实令人费劲……

*

户部衙门,本堂。

接过蒋坚递过来的条子,确认上边并无曹頫之名,曹颙长吁了口气。

他问过曹頫,在场上到底答得如何。曹頫也知道皇上使人磨堪会试原卷之事,如实作答。

因压力过大,曹頫下场前好长一段时间都失眠。下场后,他的文章也做得平平,还不如平素里的顺手,所以他才会以为自己指定是没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