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光阴迅速,转瞬间暑退秋来,秋风飒飒拂遍青州城,便已进了十月中,自打入秋,梅鹤鸣便极少出府,因近了宛娘临盆的日子,梅鹤鸣心中焦躁不堪,或是太过在意,就怕会有什么闪失,他娘便是生他时难产 ,之后两年间便去了,妇人生子本是天经地义,只若到了宛娘身上,梅鹤鸣便十分着紧起来。

宛娘身子本就娇弱,怀孕初期又经了颠沛,他是真有些怕的,早早寻了经验老道的产婆□养在府里备用。

夫妻二人从京城回来青州的时节,还未出六月,正是暑热正盛之时,宛娘身子越重,越发怕热,便没进城,而是住进了郊外的庄上避暑,也正可借机把城中的梅府大肆整修一番。

前头的侍妾散的散,遣的遣,早已一个不剩,还有那些曾被梅鹤鸣收用过的丫头,一总给了银钱家去各自嫁娶,这样一来,偌大的梅府便空了起来,那些侍妾住过的房子屋舍,梅鹤鸣怕宛娘瞧了堵心,让一并拆了,可巧侍妾住的那些院子临着府中花园。

梅鹤鸣前头买这宅子的时候,便嫌花园小,如今正好把花园阔出来,又想宛娘自来怕热稀罕水,便在中间挖了个偌大的人工湖,引了一弯活水进府,湖边植柳,湖畔栽荷,湖内蓄养鱼苗,好一番折腾。

直折腾到十月初才收拾停当,天气业已转凉,梅鹤鸣便携宛娘挪进城里的梅府来,刚回府安置妥当,便又周存守孙元善等人上门来言道:“如今这府邸新收拾妥的,也算个乔迁之喜,不好生贺贺说不过去。

梅鹤鸣推脱不过,便在府中的花园子里备了齐整酒宴,请了院中乐工来府唱南戏,吃了一日酒,也算全了朋友之情,却再不肯叫那些唱曲的粉头前来,席间也不用丫头伺候,只选了几个清俊伶俐的小厮执壶递酒。

周存守几个见这光景,心里便知,梅公子真真改了性情,这是一门心思守着他那心尖子过日子了,席间无甚乐处,便草草闹了一日,至掌灯时分各自散去。

出了梅府,孙元善便跟着周存守一路,便搭了周府的马车,在车上,孙元善道:“瞧着梅公子如今这光景,可不真就成了个情种,倒跟往日风流倜傥的模样,生生变了个人一般。”

周存守听了笑道:“谁又能想到,那个小寡妇竟是延平侯府失散的爱女,咱梅公子是捡了个大便宜,若非失散,人家如今可不是国公府的嫡长媳,哪有咱梅公子什么事,心里本就着紧,加上这么个足以匹配的家世,哪里去寻这样可心意的良缘去,肚子里还有个金贵的子嗣,如今又正在新鲜头上,哪里丢的开手去,不定过些日子便淡了。”说着思想起前头夏家那档子事,又不免提醒孙元善道:“你莫再去闹他,夏家那事儿可不就是例子,虽他没恼你,夏家却未绕过,可见心里着实不喜的。”

孙元善听了,叹口气道:“那事儿也是弟差了念头,只说那夏寡妇生的姿色出挑,身段妖娆,又特特求了我来,便想着凑成一晌风流事,两处乐意也是一桩美事,岂知是这么个结果,倒也不理会,不过在夏家吃了一回酒,怎就恼恨成如此了。”

周存守听了笑道:“真是个糊涂的牵头,到了这时,还不知究里呢,待我告诉你吧!那夏寡妇想着咱梅公子的账,指定是那回着意勾引未成,却不知怎的把个汗巾子遗落在她处,她若真无旁的心思,隐下这方汗巾子,或偷使人送还到咱梅公子手里也还罢了,偏巴巴的使了跟前丫头,送到了后宅去,咱梅公子哪位心尖子见了,这才拿定主意跑去了扬州城,咱们梅公子哪有不恨的,依着我,这样存着心思使唤手段的妇人,也得好生收拾收拾,那内官父子同睡一个妇人的名声,底细的谁不知,况那老太监,可是个折腾妇人的能手,你也不瞧瞧娶进去几个抬出几个,没一个活的,这夏寡妇倒也又本事,撑了这几个月无事。”

孙元善道:“虽得了性命,却也是半条命都没了,上月里她娘家破了本钱,夏老头一命呜呼,那老太监父子便把夏寡妇卖到了城南的牡丹院中,听那老鸨子说,来的时,身上没一块好皮肉,那□两个穴儿,也不知被什么都入捣的烂了,养了一个月光景,前儿才好了,打扮的齐整模样,在哪里接客呢,兄弟前日在牡丹院里见了,虽骨消肉瘦,倒也别有一番风姿,听说,晚间枕席之上的手段尤其了得,倒也亏那老太监父子,怎生就舍的卖了这样一个尤物。”

周存守听了,虽知不妥,却也不禁心痒痒起来,凑到孙元善耳边低声道:“待明日你领着哥去会她一会。”

这孙元善说了这许多没边儿的话,就是收了那牡丹院老鸨子的好处,想勾的周存守去哪里,好赚他的银钱使,这会儿得了话,便道:“何必还等明儿,今儿便去吧!”说着令另车把式掉头往牡丹院中去了。

周存守一见那夏寡妇生的脸儿似芙蓉,身如娇柳,行动间风流之态难画难描,早生了淫心,当夜便宿在牡丹院中,转过天来却跟孙元善道:“这妇人被那老太监弄坏了,那穴儿松垮垮,倒像个布袋子,虽有些风月手段,也无甚趣,再说,瞧着咱梅公子也不好受用她。”从此便丢开手去了不提。

再回头说梅鹤鸣,那日闹了一白天,至晚间回了后宅,刚进院便见宛娘扶着吴婆子的手绕着院子慢走,急忙过去遣开吴婆子,自己扶着她,缓步走完三圈进了屋去。

瓦娘瞥了眼那头架子上的自鸣钟,不禁道:“怎这早就回来了,前头散了不成?”梅鹤鸣点点头道:“席间未叫唱曲的来,那几个便觉无趣,早早去了。”

宛娘听了,笑眯眯的斜睨了他一眼道:“怎的不叫唱曲的来,素了这些日子,该当好好松散松散才是。”

梅鹤鸣哪里听不出她话里的酸意,嗤一声乐道:“你莫拿这话试探爷,如今爷是恨不得躲那些粉头远远的,省得没吃鱼反倒沾了一身腥,到时你跟爷一使性子,爷可消受不得,不如素净些的好。”

宛娘不禁咯咯笑了起来,半晌却语重心长的道:“你那几个朋友,周存守我瞧着倒还好,虽有些浪荡,却也算个重情守义的,那孙元善却不然,平日里来往走动,需防着他些才好,免得被他带到那邪处去,不定他得了什么好处,倒把你不管不顾起来。”

梅鹤鸣听了这话,仔细想了想,心里也暗暗服气,宛娘虽性子宽厚,瞧人的眼力却不差,孙元善谄媚傍依着他们几个,不过就图个钱财名利,哪里有什么实心,夏寡妇那事儿可不就是例子。

转过天来又听得他引着周存守去了牡丹院会那夏寡妇,心里便更有些恼,自此便刻意远着他了,周存守过后也回过味来,知道孙元善不定收了牡丹院的好处,来勾他睡了那夏寡妇,若传出去,人他拣了老太监父子穿剩下的破鞋,岂不落了他的面子,心里也恼起来,渐渐不与孙元善来往。

孙元善失了这两个傍依,转过年来,被府衙大人寻了个错处,免了官职,在青州府里过不得,跟着他家娘子转投了丈人家去,勉强过活,却也看人眼色,心里憋闷难遣,哪里经受的住,未到四十便病死了,这也是一档为人不义的下场,自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宛娘,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正赶在十月初十这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梅鹤鸣正睡的香甜,不妨被宛娘一推惊醒,忙掌亮烛火,只见宛娘小脸惨白,额头尽是冷汗,把个梅鹤鸣唬的,魂差点没了,忙唤人进来,又叫产婆,本还要陪着宛娘,却被吴婆子给劝了出去,只得在门外焦急徘徊。

听得屋内宛娘一阵阵的闷声呼痛,心里头怕的不行,哪里还顾得什么体面,趴在窗户底下,隔着窗纸一个劲儿的道:“这样下去岂不要疼死了,早知如此,便不生才好……”嘟嘟囔囔胡言乱语,经过的婆子听了,心里不禁暗笑,却思及爷的脾气,哪个也不敢笑出声,到憋的一个个老脸通红。

梅鹤鸣正急的恨不得踹门而入,只听哇的一声传出,这才松了口气,不大会儿功夫,开了明间门,梅鹤鸣急忙奔了进去,产婆已抱了孩子出来,见了梅鹤鸣,蹲身道喜:“恭喜爷喜得贵子。”

梅鹤鸣乐的手脚都没个放处,忙问:“奶奶如何?”产婆道:“已吃下定心汤,如今睡了,别瞧奶奶骨架瘦弱,这孩子倒生的极巧,份量虽不大,听声儿便知,是个身子强健的。”说了一车好话。

梅鹤鸣一听宛娘无事,先不管孩子,进去瞧了一趟,见的确睡了,这才出来把儿子接在怀里细瞧,只见红绫子小被裹着个小小的婴孩儿,眉眼儿,鼻子,小嘴儿,几乎凑到了一处,跟个小包子差不多,皮肤红红皱皱的,着实不大好看,只自己的孩子想来都是好的,瞧在梅鹤鸣眼里便觉的哪里都好,抱在怀里半天不舍放手。

待婴儿哇哇哭起来,吴婆子也带了□进来,接了孩子过去喂奶,梅鹤鸣挨个又瞧了一遍伺候的人,又添了一个经验老道的婆子,在儿子屋里,才出去唤了随喜常福儿来禄儿天福儿四个体面奴才进来,让随喜儿常福儿两个,一边预备着明儿一早便各处送信儿,一边使人花园里的搭设棚帐,备着明儿管带来吃喜面的人,又让来禄儿天福两个,快马加鞭的去京城里报喜。

直忙乱道日头高起,宛娘睡醒过来,梅鹤鸣瞧着她吃了鸡汤下去,自己刚吃了两口粥,前头便来了客,忙换了衣裳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