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得到承认,所谓的美好,在那层身份之下都脆弱得像是一串泡沫。”苍冥笑着,凄厉得哪怕是九幽之下得厉鬼也不及其中一半的绝望窒息,“相交时温情笑颜尚在眼前,得知身份之后,立刻变作了惊惶厌恨,昔日有多少欢声笑语,而今便有多少刀枪冷箭。”

“世人如何能做到如此善变?比之浮光犹有胜之!昔日的真情流露,难道也都是假的吗?不然如何能一夕间便面目全非?!”苍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是因为一层身份,便什么也注定无法拥有,拥有的也将失去,如何能够甘心……我命由我不由天!”

苍冥蓦地看向墨九,“这些感受,想必墨九是不曾体会过了。”他轻笑出声,长廊内飘满了他的笑声,清冷得像寒雪中的红梅。

墨九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没有体会过吗?虽然没有真切体会过‘求而不得、得而复失’之痛,但人情冷暖墨九从不曾忘记。

曾经,也许他也有过期待吧……只是最终,期待也只是期待罢了。他能看透,苍冥呢?也是能的,可他能走的路,苍冥却无法走……

两个本质的不同,注定苍冥无法和他一样,只能在这条极端之路上越走越远,直至再也看不见,被那份伤人伤己的极端摧磨成灰,万劫不复。

天道给了每个生灵生机,也抹去了这一线生机的存在,多少生灵会选择毫无生机的道路,而多少生灵会选择那一线生机?每个生灵都想选择‘活’,可生灵们从来没有选择。例如他,例如苍冥,例如苍玉……普通生灵尚且要背负起责任,何况作为天地神物的他们……天道给他们的道路,永远是最窄小的,也最沉重的。

“天道重组,一切都将从头开始。”墨九缓缓道。

这是灵族想要到的。是碧霞想要的。是众势力想要的,是众生想要的。

轮回重新回到原点,回到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让众生选择想要的道路与责任,与天道、轮回一并‘重生’。

“我只为覆灭天道,戮尽苍生。”苍冥笑容温和得像黎明时的光,无论如何看。也不会刺伤眼睛,却让墨九的心一点一点冷却下去。

从入局开始。墨九便一直在疑惑——如今的天道毁灭可以说是整个四相界都希望的事,甚至是天道自身的意愿——破而后立,唯有毁灭,才能有新生。

作为覆灭天道的生灵。某种程度而言,与四相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想法与目的——想要逆改命运,摆脱既定的命轨。

那么。那个背负了天道情感的生灵理应不该与苍生敌对,哪怕天道毁灭。那个生灵作为天道的背面,作为这个世界本不该存在的‘异端’,也将随着天道的毁灭而被天道拉着一并毁灭,或被新的天道排斥、消灭,以防止出现意外,但并非完全是没有生机存在的……而今这一切,都有了答案……

在一次次失望后,在一次次坠落深渊之后,在一次次受伤之后,在一次次期待落空之后,在一次次反复无常之后,在一次次被驱逐敌视之后,在一次次……试问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够毫无怨恨?能够对苍生心无芥蒂?心中之痛,早已化为一片血海,将那些冷漠的、讥笑的、讽刺的、厌恶的、落井下石的都一一拽入,体会一遍其中的不甘、心伤、绝望、窒息、半疯半狂与……恨。

众生自己为自己制造了一个‘末日’,毁灭了别人,也毁灭了自己。

“天都,知道你的目的吗?”天都知道吗?若是知道,那么意在争取一线生机而非灭世的天都缘何与苍冥为伍?若是不知道,那么……

“自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与我联手。”苍冥一挑眉,知道墨九在想什么,他嗤笑道:“魔族历年来所遭受的一切,如何能这般轻易地过去?攻击了他人,便想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吗?”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这是魔族从古至今的宗旨,更是天渊的门规之一。”苍冥弯着眼睛,“在那些该死之人都死去之后,天都便会脱离我而存在。”

“若是天下能够承受住此次劫难,那么为我陨落。若是天下承受不住此次劫难,便随我一并陨落”

“你们不也是这么想的吗?借我与天都之手,清理自己一方的一些人,也将天下肃清一遍。”苍冥讽刺一笑,“所以放任我联合魔族、鬼修,放任我四处招兵买马,放任我行走在汨罗、四相界之上。”

“我为灭世,魔族为报复,亦为生机,而其他门派为跳出轮回,清理桎梏,谁也不碍谁,一切都只有在最后才会敌对,在此之前,都只是无谓的权力、利益争斗罢了。”

“那么我呢?”墨九一直不知道自己真正的位置——作为天道坠毁时的一线生机,改变既定的命运?作为势力留存后世的一个机会?还是什么?

若是天坠毁时的一线生机,他如何能挽救天下苍生?作为势力留存后世的一个机会,他在天命之战中也没有现在这般重要。

“你认为天道重组需要什么?”苍冥深深看了一眼墨九,没有给他更多的回答,而是让墨九独自去想:“一失一得,天道毁灭不会是无端,天道重组也不会没有原因,我言尽于此,无法再说更多,以你之能,怕是早已知道了,只不过未曾去想罢了,如今我告诉你了,你不妨自己细细思量一番。”

墨九瞳孔一缩,抿紧了唇,“我知道了。”说完,站起身,准备离去,不防被苍冥叫住。

“你仍然想要去凤栖吗?无论如何也不想待在天暮宫?”

墨九脚步一顿,脸庞被笼罩在走廊的阴影中。看不清具体的神情。

“我以为,你是明白的。”语毕,不再停留,墨九离开了长廊,衣袂翻飞间吹起无数快要落在地上的荧光,背影在星星点点中犹如虚幻。

苍冥看着墨九离去,眸子因为墨九的话。寒如北地深处的万年玄冰。

正因为明白。所以才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什么也抓不住、留不下……不甘心只能看着命运朝前行走,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比凡人更加的无力……

天暮宫内。

“你决定了?”低沉磁性的嗓音。天暮的视线停留在窗外的罂粟花海上,他身边是见过墨九之后,自长廊回来的苍冥。

“劳烦天暮宫主了。”苍冥优雅地朝天暮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