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杯见底,薛贺看了一眼窗外,不知不觉中已经天黑,有一只手接过他手中的杯子。

沙发挨着房间门,梁鳕侧靠在房间门框处,在不大明亮的光线下那张脸乍那么一看,白得比往日还来得突兀。

接过他手里的水杯,梁鳕往厨房走去,薛贺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样稿上去,再抬起头来时天色又暗沉了些许,周遭极为安静。

安静得近乎诡异,数分钟前隐隐约约听到的那声声响分明是——

顾不得绕过沙发,腿直接踩在茶几上,几个跨步,拉开厨房门薛贺就看到蹲在地上的人。

地板上有打碎的玻璃碎片,光线太暗导致于薛贺分不清滴落在地板上的暗色液体是什么。

打开厨房大灯。

强烈的光线下,浅色地板上的几滴红色液体触目惊心。

开门声响一下子惊醒了蹲在地上的人,抬起头来,那张脸比起之前又要苍白上几分,偏偏苍白的脸色把唇色映衬得尤为艳红。

红艳的唇色配上慌张的眼神乍看就像潜进妈妈房间里,偷偷打开口红盖的小女孩,口红也就刚刚涂了一半,门被打开了,出于本能拽住口红的手往着背后拐。

想必,推开门进来的人把她吓坏了,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

薛贺快速绕到梁鳕背后,看清楚状况大大地松下一口气,那滴落在地上的血迹应该是在收拾玻璃碎片时无意间割伤到手指头。

心里好笑又好气,也只不过是割破手指头至于吓成那样吗?都吓得一动也不动了,就那样一动也动地蹲在地上,目光直勾勾往着厨房门口。

弯下腰,想去检查被玻璃碎片割伤的所在,指尖即将触及——

“不要碰她。”

声音不大,但足以让那只手出于本能地收住,不敢往前一寸。

顺着声音方向,隔着厨房和客厅的雾状玻璃门印出一抹修长的身影。

这个时间点,正好是丈夫接回妻子的时间点,专注于那蹲在地上的人导致于薛贺没有意识到这个空间出现了第三个人。

他和温礼安大约是一前一后出现在那扇厨房门口,梁鳕苍白的脸色,慌张的眼神应该是因为后面的人。

梁鳕蹲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薛贺弯着腰一动也不动,那个瞬间给薛贺一种错觉,仿佛她和他就像这厨房所有的静体一样。

这个空间,唯一能行动自如地就是站在厨房门口的那抹身影,那个人。

温礼安声音宛如坚冰:“薛贺,你得离开这里,我需要单独和我的妻子说话。”

这话让蹲在地上的人眼神越发显得惊恐,那模样给人某种感觉,在等待着谁的帮助。

垂下眼睛,薛贺低声说:“我房间里有卫生箱,你最好去处理一下,这里就由我来收拾。”

“薛贺!”

直起腰,薛贺脸朝厨房门:“温礼安,这里是我的家。”

沉默,片刻。

“梁鳕。”

蹲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人因为那声“梁鳕”抖了一下,伴随着那细微的抖动,一直别在背后的手缓缓往前面伸,那模样像极了幼儿园的孩子让老师检查自己的手是否干净得可以去拿那块蛋糕。

手展开在空气间,低低地,呐呐地:“温礼安,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双手食指侧面有小道被玻璃碎片割伤的伤口,伤口不深,最多两天就可以痊愈。

“梁鳕。”

“真的……真的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温礼安,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印在雾状玻璃处的那抹身影稍微一移动,一半身位便呈现出来,温礼安斜靠在门框处,看着蹲在地上的人,淡淡说着,“刚刚你也听到着,这个房间的主人在朝我们下达逐客令。”

蹲在地上的人慢吞吞站了起来,目光在周遭找寻着。

“梁鳕!这个房间的主人刚刚还说了,这些他会自己处理。”

“哦……”慢吞吞应答了一声,可眼睛还是在找寻着。

“是不是在找包?”

“嗯……”

温礼安手一晃,褐色小方包挂坠在半空中发出数声清脆的声响,梁鳕这才慢吞吞往着门框移动。

那两抹身影消失在门框处,雾状玻璃记录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温礼安一动也不动站在电视前,梁鳕像忘了上发条的机械,慢吞吞地在这边走走那边摸摸,嘴里念叨着她某样要带走的东西。

那样东西这一刻是纪念币,下一刻是幸运环,再下一刻就是袖珍玩偶。

一边说着一边找着一边念叨着:那是超市的赠品,不用钱的,温礼安,你也知道的,我以前穷怕了,每次得那些免费的小玩意时我心里都会特别高兴,那不仅是因为不用花钱就可以让它属于我,它还代表着一种运气,要是它不见了我心里会十分失落的,我怎么也得把它找出来……

“嗯哼。”

“我想起来了,那应该是一个海豚挂坠,一个特别可爱的海豚挂坠,回来时我就随手一放,只是我现在想不起把它放在哪里了,温……”

“噘嘴鱼,你现在一点也不乖。”语气亲昵得像耳鬓厮磨过后。

“温礼安,你该不会是以为我在和你撒谎吧?”印在玻璃处的娇小身影停止移动,不依不饶,“我可没撒谎,今天超市真有活动,还是从一百名幸运顾客中抽到的奖品,温礼安,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问薛……”

“嘘——”站在电视前的身影往着那抹娇小的身影移动,也就几个跨步,两个身影就紧紧挨在一起,“不是和你说了吗?没必要拉那老实人下水。”

沉默,片刻。

低低的:“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梁鳕,你应该知道,你一使坏的话,我就特别想和你亲热,如果你打算再继续找海豚赠品的话,也许接下来,我们就会让这个房间主人免费看亲热戏了。”

“温礼安。”

“噘嘴鱼。”

印在玻璃处的两抹身影此时已经重叠,他把她环在怀里,两抹身影呈现出一动也不动的姿态。

刚刚还絮絮叨叨的声音瞬间变得又冷又干:“温礼安,门就在那里。”

浅浅叹息声沿着客厅来到了厨房:“是不是?这个房子里的冰箱放着你买的牛奶苹果、这个房子的窗帘是你洗的、书架是你整理的、你熟悉这个房子厨房的一切厨具、等等这些让你产生某种错觉,你也是这个房子的主人,然后说出类似于门就在那里的可笑的话。”

“梁鳕,打开这扇门,下完楼梯,停在楼梯口的那辆车会把你带到另外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才是我们的家。”

风在那阵海潮的带动下直穿过垂直小巷来到十字街口,分散,四份之一的风往左,那家人窗户是打开着的,舒展身体从有限的空间渗透进去,风的尾巴卷起窗帘,窗帘一看就知道那是刚刚洗过的。

窗帘垂落时——

那个女人开始说话了。

她说可怎么办,温礼安我从来就没有把那里当成我的家,因为那不是我的家所以我总是记不住那个家庭管家的名字,记不住也不想去花精力去记住。

顿了顿,那女人继续说:“现在距离我们约定时间还有四分钟半时间,那四分半时间过去,我自然就会离开这里。”

浅浅哑哑的笑声饱含万千宠爱。

“所以?不是因为那象征着幸运的海豚挂坠,而是因为时间还没有到,因为时间还没到就离开你觉得被占了大便宜了?真可爱,你还和以前一样一点便宜也不让,可怎么办?游戏已经结束了,如你所愿,在你打破玻璃杯时已经结束了。”

“所以,我现在应该做的是跟在你背后,上了那辆停在楼梯口的车,回到我们的家?”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