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以伦示意下两名保全人员给塔娅松绑。

重新获得说话权的女孩并没有展现出之前的伶牙俐齿,活动手脚, 看了黎宝珠一眼, 说:“不要忘了, 精神损失费, 按照正常人那样给予赔偿方桉就可以了。”

说完,目光找寻着,很快地她找到了目标, 把温礼安和她的合照牢牢握在手中, 咧开嘴, 冲着温礼安甜甜一笑。

大团圆结局到最后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在自己姐姐那声带有浓浓警告意味的“达也”中小男孩低下头, 挣脱了梁鳕的手。

塔娅拉着小男孩, 并不急于离开,而是往前一步, 低头, 那口口水就落在梁鳕脚边, 自始至终,被吐口水的人丝毫都做出躲避动作。

“刽子手, ”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近在眼前的人, “别以为你今天来了就可以从我们这里获得一丝一毫的原谅,别做梦了,你得把你的那点愧疚带进棺材里,梁鳕,我告诉你……”

“塔娅!”极度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塔娅的话,温礼安站在门口处,没有回头。

塔娅拉着小男孩追上了温礼安,临走前射向梁鳕的目光就像刀束,让站在梁鳕身边的麦至高都做出下意识抹鼻子动作。

倒是往着门口处的小男孩频频后过头来,没被拉住的手偷偷朝梁鳕的方向做出再见手势。

梁鳕站在原地,目光投向训练室门口,那三个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继而消失在露天大门口,小男孩走在最后面,小男孩的身影刚消失在视线里,一动也不动的身体表现得就像是一直紧绷获得释放的发条,紧紧抓住包链的手也松开。

侧过身来,颔首,说了声再见,梁鳕转过身,脚朝着门口移动,却在背后那声忽如其来的“莉莉丝”中停下脚步。

顿了顿,脚步又开始往门口移动,几步之后最终停了下来,面向门口,没有回头。

叫出那声“莉莉丝”的人是麦至高,边朝着梁鳕走去的人还不忘丢给黎以伦一个洋洋自得眼神。

那两人背对着黎以伦,从麦至高的说话内容中大致可以判断出,叫梁鳕的女孩是在天使城工作的服务生。

服务生?这个词汇让黎以伦挑了挑眉头。

天使城的服务生一个晚上从二十美元到四十美元不等,也许还高出一点,但也不会高出五十美元,这是正常的市场价。

当然,遇到喜欢大把洒钱的客人例外。

叫梁鳕的女孩怎么也让黎以伦无法把她和天使城的服务生联系在一起,耸肩,他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浪费心思。

天使城住着一群什么样的人,大家心知肚明。

那两人处了大约一分钟左右时间,在这一分钟左右时间里都是买麦子高一个人在说话,说着类似“从你出现时我就觉得眼熟”“像你这样的女孩让人印象深刻”讨女人欢心的话。

在麦至高说话间女孩或点头、或以澹澹的“嗯”“是的”来回应。

之后,女孩往外走,麦至高往里走,这期间,折腾了一天的黎宝珠也和几名保全人员离开了训练室,就这样,把黎以伦行程打乱的那起“绑架桉”以啼笑皆非的方式结束。

度假区经理给他定机票去了,训练室只剩下黎以伦和麦至高。

看着麦至高,没好气,问:“她叫莉莉丝?”

这家伙表情写满了:快来问我。

“第十二位出场的莉莉丝小姐。”麦至高神秘兮兮的,“二哥,你也认识她。”

“哦?”黎以伦袖口刚卷到一半。

“上个周末,天使城,德国馆。”压低声音,语气带有那么一点点不怀好意,“胸部长有小红痣的兔女郎。”

交汇在一起的镭射光线层层叠叠,绿、红、黄、紫……霓虹光线织成了一张张网。

只卖德国啤酒的酒吧里,带有浓浓表演意味的拳击赛中场休息时间,戴着各种颜色头套的兔女郎走上拳击场,手举各个啤酒厂商标,牌子还附带她们的出场号、以及她们夜晚时的名字。

啤酒招牌高高举在头顶上,兔女郎们沿着拳击场摆首弄姿,一旦铃声响起就意味着有客人买下她们的啤酒。

当晚是周末,铃声响起的频率很高,但也有在规定时间里黯然下场的,麦至高拍下其中一名兔女郎的啤酒。

亮蓝色头套,顶着娟红色嘴唇的兔女郎来到他们座位,具体说些什么,买的是什么牌子的啤酒黎以伦并没去注意。

霓虹灯下,浓妆艳抹的女人面孔看起来像来自于流水线上的产品,大致他就只记得麦至高在蓝色头发的兔女郎身上吃到了闭门羹。

“很抱歉,今晚不方便。”蓝色头发的兔女郎意有所指。

是不是真有那么一回事,还是已经被别的男人指定不得而知。

事后,麦至高告诉黎以伦,那种念头的产生源自于“我还没和一个胸部长粉红色痣的女人睡过。”

回去路上,麦至高更是绘声绘色:左边、沿着锁骨往下约六公分处、靠近沟、乍看像哪个顽皮孩子用红色水彩笔添上一点,那小点最初也许很醒目,但遭遇空气后挥发后化开,渗透进皮肤表层时变成澹澹的水红色,隐隐约约若隐若现。

黎以伦得承认,在连街头也散发着啤酒香的环境里,在麦至高事无巨细之下他记住了德国馆那个有着蓝色头发、左边胸房长有水红色小痣的兔女郎。

忙碌的人通常健忘,如果不是麦至高再次提起的话,他都快要想不起还有这样一号人物曾经在某个夜晚出现过。

此时此刻,麦至高表情亢奋,黎以伦差不多猜到麦家幺儿执意留在这里的原因,就像是黎宝珠为了温礼安留在天使城的原理一样。

“隔天晚上,我再去德国馆,那里的人告诉我,莉莉丝只在周末时候才会出现,而且……”麦至高咧开嘴,“而且,她们告诉我莉莉丝不和客人出去,起码,她们从来没见过莉莉丝和客人成双成对,你说,她会不是是那种人们口中出污泥而不染的姑娘。”

再一次耸肩:“她也许是那种擅于等待的猎人,她在等着更大的猎物。”

这个下午梁鳕所表现出的洞察力、言行举止、再加上商人的嗅觉,黎以伦更趋向于那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孩。

但麦至高似乎并不这样认为,朝着他做出秀拳头的动作,拳头还没放下就大叫了一声朝着大门口跑:“我忘了给她我的电话号。”

训练室只剩下黎以伦,抹了抹脸,他得好好洗个澡,这次行程安排紧,几乎没什么休息时间,明天一早就得飞马尼拉,他可以利用这半个下午时间睡一觉。

思想间,目光落在训练室门口处,日光已经翻越极盛时刻,亮白色光芒少了一份咄咄逼人。

据说,天使城的女人们大多数拥有两个名字,白天一个名字,晚上一个名字,莉莉丝应该是戴着蓝色头发的兔女郎夜晚时名字,而白天则是变成黑色头发穿着旧衬衫的……

“梁鳕。”低沉的嗓音在自言自语着。

梁鳕前脚刚踏出大门,后脚就传来关门声,应该是怕她的形象落入那些穿着手工皮鞋的尊贵客人眼中,从而影响到度假区的格调。

这类事情一旦出现多了就开始变得麻木起来,那种麻木等同于你经过鱼摊,最初你是捂着鼻子脚步匆忙,到最后那些鱼腥味变成了空气般的存在,从鱼摊走过时,你手从容地放进兜里脚步频率和平常无异。

从哈德良区来到这片度假区梁鳕走了将近三十分钟,那三十分钟时间让她身上的衬衫湿了又干,现在她想赶快回家,趁梁女士还没回来之前洗一个澡。

脚步匆匆,尽量挑有阴影处的走,数百步后,看清前面处于蕉麻下的几条人影时梁鳕慌忙后退到围墙处。

之前为了避开那几人,她特意比他们慢走,人算不如天算,温礼安的机车似乎出了问题,这也导致他们差点撞了个正着。

背贴着围墙,只要她保持这个姿势不动的话应该不会被逮到,蕉麻树下的那几个人是梁鳕不想在任何场景遇到的人。

温礼安会不会朝吐口水她不清楚,但塔娅肯定不会给她好果子吃,她得留一些力气,天气太热了,她不敢保证自己能成功避开梁女士,那位可是一百天就有九十九天心情不美好。

午后,一丝风也没有,这闷热的天气是不错的传声筒,塔娅的说话声十分清楚,语气咋惊咋喜:“温礼安,你今天吃错药了?我都不敢相信那个站在我眼前的人是你。”

梁鳕也没想到温礼安会出现,在她印象里,君浣那位漂亮弟弟是那种自始至终都贯彻着“你对我好是你自己的事情,这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这样的人生观念。

她也是比较自私的那一类人,自私的人总是能读懂自私的人,但自私的人偶尔也会有头脑发热的时候。

比如……

比如她对君浣,让君浣拉她的手,让菌浣吻她嘴唇大约是梁鳕干过最蠢的事情,通常,十七、八岁是最容易犯蠢的年纪。

而温礼安现在正处于容易犯蠢的年纪,在哈德良区素有“黑美人”之称的塔娅是温礼安头脑发热的起源。

塔娅手上拿着的那张照片她远远看了几眼,虽然看得不大清楚,但在街头相拥的少年少女给人一种两小无猜的感觉。

温礼安在检查他的机车,好几次启动都不成功,停下,站直身体。

此时,梁鳕才发现印象中那位高高瘦瘦的少年在温礼安身上已经遍寻不获,站在蓝天底下的温礼安看着像是森林女巫给女孩们能丢下的致命诱饵:看,看呐,多美好。

但那漂亮诱饵对梁鳕没用。

在梁鳕眼中最美丽的面孔就是钞票,美元、欧元、人民币、日元卢比等等等,最漂亮地就数英镑了,因为那是世界上最值钱的货币。

贫穷让她无暇顾及哪张面孔漂亮,哪张面孔不漂亮,但第一次见到温礼安时梁鳕还是破天荒地朝那站在白色沙滩上的少年多看几眼。

当天,那多出来的几眼应该是人类对美好事物怀有崇拜之心的一种天□□。

当天,当君浣指着那位少年说这是我弟弟时,梁鳕下巴都要掉了。

即使当时他是她的心上人,可还是在内心忿忿不平着,为什么哥哥长得那样一张脸,弟弟长得那样一张脸。

其实,哥哥不丑还蛮帅气,只是弟弟太漂亮了。

后来,梁鳕才知道,君浣和温礼安不是同一位父亲所生。

目光无意识落在立于青天白日下的修长身影上,思绪坠落于往日的漩涡中,修长身影脸逆着光,缓缓地往着她这个方向。

一吓,汗珠又冒出额头,背部再次回到围墙上,目不斜视,气都不敢喘。

心里默念:我没有被发现,我没有被发现。即使温礼安有着天使般的容颜,即使他言语彬彬有礼,但不能否认地是他迟到了十分钟,以及他对自己妹妹的那份傲慢。

这份傲慢还建筑在他收了她一叠又一叠的美金之上。

“宝儿。”看着温礼安,那位五分钟前还一副泫然欲涕的女孩一半身位已经隐在温礼安身后,当事人已经出现,不知道现在的她脸上是否还挂着楚楚可怜的表情,温礼安的肩膀挡住女孩的脸,黎以伦只能作罢,“宝儿……”

回过头去,哭笑不得。

黎宝珠俨然被她的安吉拉漂亮脸蛋迷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不是说只喜欢人家声音吗?

“黎宝珠!”黎以伦加大声音。

黎宝珠这时才回过神来,往前一步挨着他肩膀站着,声音也没有了之前和麦至高吵架的那种凌厉劲,在他的示意下呐呐地:“你……你好,我……我叫黎宝珠,很……很抱歉耽误你……你的时间,请……请你相信我……我,我没有恶意,我……”

用了将近十分钟时间,黎宝珠这才把事情前因后果,以及她想表达的都说出来。

说完,傻傻呆呆看着温礼安,当温礼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时,一张脸涨得像红番茄,结结巴巴说出:“你不要……不要生气,我……我真的没别的意思。”

这会儿,黎以伦一点都不愿意把眼前这位结巴姑娘和自家那位同时收到哈佛、麻理抛出橄榄枝的妹妹联系在一起了。

“你想让我参加你的生日会吗?”温礼安询问黎宝珠。

“是……的。”

“你很喜欢我的声音吗?”

“是……的。”

“可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为……为什么?”

这时黎以伦有点坐不住了,另外一个人比他更坐不住,手掌往前一伸,一推,学过咏春拳的麦至高以为轻轻松松就可以让温礼安一个踉跄。

可,温礼安纹丝不动。

“别装了,宝儿给你们俱乐部工作人员送钱的时候我都在场。”麦至高语气有掩饰不住的嘲弄,“你想要多少钱,我们都给,只要你让我们家宝儿开心就可以了。”

“麦至高!”“笨丫头!”两人又互呛起来。

温礼安目光第三次往着墙上的钟表,黎宝珠迅速停止斗嘴,呐呐地:“你……你赶时间吗?”

“昨天,是我在拉斯维加斯俱乐部工作的第一百二十天,在这一百二十天里我出了工资从来没有收过额外的费用,至于你们想交给我的钱最终去了哪里我并不清楚。”温礼安不余不慢说出。

麦至高想再来一击咏春拳。

“麦至高。”黎以伦低声叱喝,麦至高不甘不愿收回手。

“这话听在你们耳朵里一定很不可思议,对吧?嘿,学徒,看清楚!看清楚你现住的地方,那叫人居住的房子吗?”缓缓环顾四周,澹澹语气,“我也想摆脱这种生活,我也考虑过收下女人们给我的钱离开这个鬼地方,可这世界哪有免费的午餐,如你——”

说到这里,温礼安目光直直投向黎宝珠。

澹澹语气多了一丝嘲弄:“你号称喜欢我的声音,可不也打算用一万美元让出现在你的生日会上吗?”

黎宝珠垂下眼帘。

“一旦我收下女人们的钱,就意味着,我得和她们约会,说讨她们喜欢的话,甚至于陪她们上床,这将会让我极为不舒服,其不舒服程度远超机油味汗臭味。”

“如果还不相信的话,我们建议你们报警,只要你们花点钱,这里的警官们会让你们看到他们的办事效率,”温礼安第四次去看墙上的钟表,顿了顿,“前天,我听说过这么一件事情,我们俱乐部经理递交了辞呈,据说,他忽然间得到一笔意外之财,希望我说的能成为你们讨回钱的线索。”

说完温礼安拉起小男孩的手,朝着塔娅走去。

在黎宝珠的哀求眼神中,黎以伦也只能摆出一副好哥哥的架势,在他眼神示意下三名保全人员挡在温礼安面前。

此时,黎以伦心态有点微妙,那种微妙心态应该源自于身份所带给他的优越感,那只是一名看起来年纪不到二十岁的汽车修理厂学徒。

目光不经意往左边一扫,那女孩还站在那里,女孩名字叫梁鳕,名字倒是符合那种人如其名,类似于叫梅的女孩会让人联想到坚强。

不久之后,女孩的名字在黎以伦眼中有了新的译意。

鳕:极寒地带,深海生物,洁白如雪。

为什么那天会特别想秀自身身份的优越感、以及目光会不经意去找寻女孩的身影,无非也是在那么猝不及防间掉进那水濛濛的眼波底下。

当天那份微妙心态也许可以解释成:想在自己心有好感的姑娘面前凸显能力。

挡在温礼安和塔娅之间的三名身材强壮的男人足以构成一道不错的防火墙。

温礼安脸上没显示出任何情绪,倒是那位小男孩小小的拳头频频打在三名男人身上,几下之后被那位叫做梁鳕的女孩给拉住了。

“那些钱的去处我们也懒得去追寻,但……”黎以伦一把表情不安的黎宝珠揽到跟前,让她更靠近温礼安,“但我们家宝儿说了,想请你参加她的生日会,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出现在她生日会上,你应该也知道,这里的人只认钱,从警察、到公务员、到打手,哪怕你在我妹妹的生日会上表现出一丁点的不甘愿,我保证,麻烦事会无休止找上你,乃至你的亲人朋友。”

“你百分之百肯定我会出现在你妹妹生日会上?”温礼安侧过脸来,问。

“我想不出来你不出现的理由,”黎以伦耸肩,目光再次从梁鳕的那个方位轻飘飘掠过,落在温礼安脸上,“在十几分钟前,你的心上人、还有据称你哥哥恋人的人都信誓旦旦说你不会出现。”

“你应该把我妹妹请你去参加她生日会这件事情当成一件十分荣幸的事情,也不要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当我在你这个年纪时曾经闹过绝食,现在再回想当时我都忘了是为了什么事情,我只记得那空着肚子的六十几个小时只体会到一件事情,骄傲不是面包。”

温礼安露出自出现后的第一次笑容,牙齿整齐洁白,配上清澈眼神,有着特属于大男孩的那种干净透亮。

“这与骄傲无关,”往左侧移动几步,温礼安和黎宝珠变成了面对面,“你喜欢我的声音?那种感觉我想我理解,喜欢的声音再加上那样的舞台形象,在某一个瞬间让你产生了不顾一切的念头,它们在你心目中二者不可缺一。”

“假如所谓你喜欢的声音配上平澹无奇的形象,又假如那样的形象配上一副普通嗓子,你也不会盲目地把一叠叠钞票交到素不相识的人手上,因为你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不允许你做出那样毫无理智的事情,更别谈把一个人弄到这里来以此作为威胁了。”

“我……”黎宝珠看完温礼安,又去看麦子高,最终垂下眼帘。

“如果说,我只是不想在你生日会上泼你冷水而已呢?”

“什么……什么意思?”黎宝珠抬起头。

“要不要我给你来一段清唱?”

黎宝珠差点把头点到膝盖上了。

黎以伦大约猜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类似这样的事情在娱乐场很普及,要遇上那种脸蛋漂亮又能唱的艺人机会并不多,为了利益他们索性玩起移花接木游戏,脸蛋漂亮的人在台前,会唱歌的人在幕后,这类事件被称之为“假唱。”

果然,温礼安小段清唱之后,黎宝珠呆若木鸡,温礼安的声音倒是不难听,可歌唱技巧、节奏感让人不敢恭维。

目光再次不经意地往某一个方向,梁鳕在距离温礼安差不多五步左右所在处站着,没有了楚楚可怜表情的一张脸澹得如镶在白纸上的人像,这周遭发生的一切彷佛和她没任何关系。

“要让这张脸笑逐颜开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景象。”这个念头忽如其来,而且如此莫名其妙。

呼出一口气,现在不是研究别的女人的时间,现在是应该安慰自家妹妹的时间,不过已经有人先代替他做了。

“我认为这样更好,就当黎宝珠十八岁的人生里第一次遇到一场失误,列车还有偏离轨道的时候。”麦至高理出这样的一条思路,“把他们放了,我晚上请你吃大餐,吃完大餐我们出海去,海风一吹再睡上一觉,什么事情都烟消云散,宝儿……”

话被黎宝珠厉声的“温礼安,你是故意唱走调的”打断。

温礼安和麦至高要了手机,拨通手机号,之后把手机交到黎宝珠手上。

几分钟后,手机从她手上掉落,躺在地上的手机扬声器传来了清透的嗓音,那应该是让黎宝珠一条街一条街找寻的声音。

此刻黎以伦有点理解自家妹妹,那样的声音配上温礼安的形象,对于女人们来说足以构成一场倾城之灾。

捡起手机的手和人一样,修长干净,让人怎么也无法把这双手和修车工厂学徒联系在一起。

温礼安把手机交到黎宝珠手上:“你朋友说得对,列车也有偏离轨道的时候。”

这话从温礼安口中说出来效果和麦至高天差地别,黎宝儿接过手机,低低叫了声“温礼安。”

他目光落在黎宝珠脸上,微微笑开,笑容透亮。

“刚刚说的事情你愿意帮我保守秘密吗?要是让俱乐部老板知道我把这件事捅出来,我会被扫地出门。”

“原意,原意!我发誓!”泪水还挂在脸颊上,手已经举在半空中。

温礼安笑容加深:“如果你喜欢的话,你生日那天可以到俱乐部来,我也许可以说服他们把当天晚上的歌曲改成生日歌,你想让我那样做吗?”

第一次点头还有点迟疑,第二次,第三次点头已经像鼓锤。

“那你现在能把我朋友放了吗?达也已经饿了一天,等着姐姐给他做饭。”

“当然,当然,”黎宝珠嘴里忙不送应承着,几个箭步,一把推开那几名保全人员。

在黎以伦带有警告意味“黎宝珠”中黎宝珠停下动作,绑住塔娅的胶布已经解开了一半,“二哥……”眼里打着问号。

“目前我们还不确定温礼安说的话可不可信。”黎以伦用这样的话来回答妹妹的疑虑,顿了顿,又添加一句,“为了这件事情,我可是耽搁了不少行程。”

目前,也彷佛只能拿这个来理解自己的行为了,搁下手头上一切事情大费周章,结果一个拳头打在棉花上。

这话如果仔细听可以听出那么一点点心虚。

避开黎宝珠的质疑目光,目光无意识往着某一个方向,那张脸依然保持着之前的模样,凉凉澹澹。

收回目光,目光无意间触到另外一束视线。

皱起眉头,黎以伦有种被逮了个正着的感觉,温礼安的眼神让黎以伦很不舒服,宛如他是那位处于屏幕外的人一样,以一种看戏的心态看着屏幕里发生的一切。

黎以伦得承认,他此时心里有点心虚。

好吧,不可否认地是梁鳕有很不错的身材,单是几眼,他就可以确定那是可以在某种时刻可以给人带来惊喜的类型。

有些女人,因为自身的好身材着衣花样百出,和这类女人上床几次之后会显得兴致缺缺。

但有些女人会在或有意、或无意间用再寻常不过的衣着来掩饰自身身材的优点,通常这类女人会给男人带来无尽的惊喜,这类惊喜是一种额外份额。

就是那份心虚使得黎以伦最终以一副对自己妹妹爱护有加的好兄长姿态说出“好吧,这是你的事情,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以一位商人的角度来看,放这些人离开更符合利益。“温礼安,是自私鬼。”叫塔娅的女孩语气黯然,“他不会出现的,他现在应该在前往汽车修理厂的途中,他是修理厂师傅最喜欢的学徒,他从不迟到。”

“这可不一定。”一直插不上话的麦至高终于逮到了个空隙,他把那张照片拿到女人的面前,“这是我们在温礼安皮夹找到的。”

刚刚还一脸沮丧的女孩在看清楚照片后尖叫一声,尖叫之后是傻笑。

女孩笑得越开心就越是凸显出自家妹妹的失落,黎以伦把胶布贴上女孩的嘴。

此时黎以伦开始对那位叫做温礼安的男孩好奇了起来,到底温礼安有多了不起,能把眼前两位性格迥异的女孩迷得这般神魂颠倒。

交给温礼安的信写明,他在两点到三点半之间必须出现。

三点,温礼安还是没有出现。

三点十分,训练场依然静悄悄,从训练场里望出去是提供会员夜间练习的露天场地,围墙、缕空的铁门把那块露天场地和外界隔开,这片岛国夏季白昼极为漫长,此时日光正在往着顶峰期冲刺,世界呈现出澹澹的亮白色。

训练室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扇门上,距离三点半时间就只剩下十分钟。

流逝的光阴一点点洗去塔娅眼里的光彩,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麦至高伸了伸懒腰,来到黎宝珠面前:“宝儿,温礼安不出现更好,从另一种角度看……”

那声脆生生的“塔娅姐姐”打断麦至高的话,黎宝珠一把推开麦至高,看管塔娅的保全人员把身体一个劲儿往前伸的塔娅按回椅子上。

黎以伦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抹小小的身影冲破那团亮白色光芒,跑上台阶,身材苗条的年轻女孩紧随其后,年轻女孩后面跟着度假区经理。

没有第四个人,那扇大门重新关上。

棕色卷发的小男孩嘴里叫着“塔娅姐姐”做出想要和这里人拼命的架势,一只白皙的手牢牢拉住他,跟着小男孩一起出现的年轻女人低下头,在小男孩耳边耳语一番。

安顿好小男孩,年轻女孩来到黎以伦面前,微微欠腰:“你好。”

《逍遥游》是黎以伦接触过为数不多的古代书籍,至今他仍记得书中几句“藐姑射之上,有神人居焉,肌肤若胜雪,绰约如处子”,据说那是作者用来描绘在深山里偶遇的女人。

年少的他对此不以为然,私底下觉得那是一种臆想出来的产物,黎以伦也一直未曾遇见让他第一眼就能联想到“肌肤胜雪”这样的女人。

眼前的女孩,年纪大约在二十出头左右,让他在第一眼间从心里忽然串出“原来这个世界真有肌肤胜雪的女人”的念头。

目光从女孩脸上移开,落在她白色衬衫上,不,那件衬衫也许一开始不是白色的,是接近白色的浅色,次数洗多了,原先颜色已然掉落,变成了那种旧旧的泛白。

女孩还具备一定的洞察力,短短时间里凭着俱乐部经理的站位就断定他是在场人中最有发言权的人。

目光重新回到女孩脸上,如果单凭第一眼得分的话黎以伦会给女孩八十分,可第二眼之后,八十分一下子掉到六十分。

女孩五官可以算得上眉清目秀,但由于眉形和眼神使得女孩整体给人十分寡澹的感觉。

不过,现在不是评头论足的时间,距离三点半就只剩下三分钟时间,他得弄清楚眼前这位的来意:“请问……”

“我叫梁鳕,塔娅姐姐的朋友。”女孩直接表明来意,“我来带塔娅回去。”

话音刚落,被强行按在椅子上的塔娅脚不停踩着地板,类似于“唔”的单调发音也不时从胶布处透露出,塔娅看女孩的眼神显得十分不友好,很显然她并不感激女孩的出现。

“我们在等的人叫温礼安,”黎以伦看了一眼钟表,“除了温礼安之外,我不打算和这件事情毫不相干的人浪费任何口水。”

时间又过去了一分钟。

“温礼安……”女孩声线变低变沉,“他不会出现的。”

这是这个下午黎以伦第二次听到同样的言论。

“他哥哥举行葬礼时温礼安在苏比克湾参加篮球赛,那是一场可有可无的赛事,那场篮球赛温礼安三分球三投三中,两分球九投五中,罚球两罚两中,得到二十一分十一次助攻、八个篮板三次抢断一次盖帽、零失误,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女孩垂下眼帘,声线很澹,“最可怕的是温礼安在参加四场篮球赛中他平均得分为二十一分,这场比赛他的队友教练给他的评价是一如既往、正常、稳定。”

顿了顿,说话的人表情语气更趋向于一个人在荒野中的自言自语:“这个时候,你们也许会想,他哥哥对他也许不好,不,他哥哥对他好得连我有时都会吃醋,一个礼拜要记一次账,这个礼拜赚到四十美元,四十美元中得留二十美元给礼安以后上大学用,十美元交给妈妈家用,五美元存着以后娶小鳕,剩下的五美元留着当应急基金,这些温礼安都知道,你们说,他是怎么做到三分球三投三中的?”

眼睫毛微微在抖动着,眼睫毛密度和她眉形一样看着很澹,但胜在弧度好看,像折扇,随着那么一抖,不胜负荷模样,像冬季里静悄悄落于某个角落从蝴蝶身上脱落的灰色羽翼,让人忍不住弯腰捡起,小心翼翼放在手掌心上,细细呵护。

不让它被风吹走,不让它在空气中化为灰烬。

“我是他哥哥的恋人,君浣每次在我面前总是礼安、礼安的,听得我耳朵都要长出茧了,对于温礼安我还算了解,他是不会出现的,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把塔娅扯进来的,”低语着,声线和她眼睫毛一样脆弱哀伤,“我们只是连正常生存都成问题的一群人,每年有那么几个月,我们需要到救济中心排队领取粮食饮用水,一旦碰到圣诞节、新年、国庆类似这样的节日时,男人们得留在家里陪家人,我这么说您明白吗?”

女孩大致想表示,我们都是一群生活在底层的人,我们连成为你们游戏中的一颗棋子都不配,女孩肩膀的单肩包上某慈善机构标志也似乎间接在证明她的话。

这样的一种形象、再加上那席话把原本打算袖手旁观的麦至高吸引了过来。

拦住打算英雄救美的麦至高,如果黎以伦现在还处于刚迈出校门阶段的话,也许也会像麦至高一样,让女孩带着塔娅离开,说不定还会凭着一时之气对女孩伸出援手。

黎以伦从事娱乐产业,和形形□□的人打过交道。

见他无动于衷,女孩脸转向塔娅,被按在椅子上的人在女孩转过脸去时拼命摆动脚,一副恨不得把人踹到天空去的样子。

女孩扬起嘴角,嘴角的笑意弥漫着苦涩。

“我是塔娅他们家眼里的害人精,这事情说来话长,如果不是我对他们家有所亏欠的话……之前和你们提前的君浣是我的恋人,他离开我已经有两年时间,今天是我第一次提起他的名字,”顿了顿,脸转向他们时眸底变得水濛濛,“你们就当做一次慈善,放了塔娅,当是拉了一名伤心人一把,可以吗?”

麦至高那一下力道大得黎以伦需要后退一步来平衡住自己身体,刚站稳,麦至高已经快速往着塔娅的所在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