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曾料到,士气降至冰点的高昌军会在首次进攻中便崩溃。李延炤望着整装待发准备前往城北趁夜进攻的将卒们,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攻陷城头的李柏所部立即分批前往占据外城九门,并且展开了对高昌军余部的追杀。一时间街巷之中喊杀声,刀砍斧劈之声络绎不绝。李柏令自己亲卫组成数支小分队,一边在街巷中逡巡,以防有麾下士卒扰民,一边敲着铜锣,告知城中居民切勿擅自出屋。街巷中凡有持兵器者,将视作敌军,格杀勿论。

溃散的敌军或逃入内城,或四散藏入民居。有些在街巷中四处游荡,又难以找到落脚之处的,便被李柏麾下就地斩杀,也不论那些倒霉蛋拿没拿武器。兵士们割下首级,拴在腰上,而后大摇大摆地继续搜寻。

内城敌军也心有不甘地行出内城,对呈现混乱姿态的李柏部士卒进行反扑。然而杀过几条街道,便撞上刘季武所率入城的战锋队。一见这些杀气腾腾的铁甲步卒,敌军的逆袭部队便纷纷转身向着内城仓皇逃去。刘季武率部追击至内城外,直至城上纷纷射下箭矢,方才收兵返回。

李柏将外城一间空置的民居当作指挥部,此时军中司库、文吏等几乎一切会写字的人都在这民居之中奋笔疾书,纷纷誊抄着李柏草拟的降书。十几人面前摞着厚厚的纸张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而书写完毕的降书,则纷纷被折叠起来,缚于箭矢之上。

这年代虽然识字的人不多,不过李柏也正是想以数量取胜,文吏们要抄写的降书足有近千份。降书之上除了李延炤言及话语之外,还加上一条,城破之时,持降书归降者可免死。

李延炤所部战锋营、健锐营等千余人也相继入城,在街道之中筑垒,对内城形成阻隔围困之势。健锐营士卒纷纷将拒马、弓矢等物搬运至街垒之上。人人皆是严阵以待。

入夜之后,外城中处处燃起火把,将各条街巷照耀得一片透亮。而高昌军驻守的内城之上,因要防止外城凉州军投射箭矢石弹等物,故而一片黑暗。

高昌军士卒在漆黑的夜间提心吊胆地捱了一晚。天明时分,外城处处燃起袅袅炊烟。而在内城上据守的高昌军士卒见得此情此景,纷纷露出艳羡神色。凉州军士卒用过早饭之后,也并未如同他们所想即刻便对内城发起进攻。内城城头据守的高昌军士卒透过垛口,望着街垒之间严阵以待的凉州军,却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皆是迷惑不已。

及至中午时分,李柏麾下弓弩手自城外行入,手中皆持弓弩而行,至最为靠前的各街垒处方才停下。随着诸将佐的号令,这些士卒纷纷将捆缚了降书的箭矢搭在弦上。随着一声声“放!”的喝令,千余支箭矢便以高角度向着城内抛射而去。

城上高昌军将卒见此情景,纷纷矮下身,在垛口后躲避,间或有弓弩手持弓弩自垛**击,那零星的箭矢也多半被街垒之中各军刀盾手手中盾牌挡下。

射出一轮箭矢之后,各军弓弩手便纷纷撤出前线街垒,转到后方待命。而城头反应过来的高昌军弓弩手拈弓搭箭,纷纷射出一轮轮反击的箭矢时,城下街垒中,早已变成一个个举着盾牌严阵以待的凉州兵刀盾手阵线。

看着箭矢咄咄地射在敌军密不透风的盾阵上,城头的高昌军心中愈发不甘,更是卖力地向各处街垒放箭,却通通做了无用功。直到一名士卒拾起方才城下抛射上来的,捆缚着降书的箭矢,宛如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呼唤着一旁众袍泽:“大伙快看,凉州兵射上来的,这是什么?”

闻言聚拢过来的将卒们满怀好奇地望着喊话士卒手中的降书,那士卒展开降书,却不识字,倒着看了半天,随即讷讷地将手中降书展现在众人面前:“你们谁识得字?”

众士卒望着书写得密密麻麻的降书,却都是默然无语地摇了摇头。正在踌躇之间,一名将佐却大步来到聚拢的诸士卒处,大声喝问道:“聚在此处,是干什么?”

拾获降书的那名士卒战战兢兢地将手中降书递给那名将佐,道:“鞠队率,属下……属下方才在城上,拾获这个……”

那将领接过降书,细细研读一遍。随即面色剧变,忙揣着那封降书向城下奔去。不多会,那封降书便原模原样地出现在身居内城中心的戊己校尉赵贞案头。

赵贞望着那封降书,良久无言。拾到降书的将佐便站在他身旁,一言不发。赵贞沉默了一会,开口问道:“这降书,凉州兵用箭矢射进来了多少?”

“属下……不知。凉州军进至城中临时街垒上,用弓弩向城中放了一波箭矢,基本都是这种捆缚了降书的箭矢……属下……属下稍后,立即命士卒前去各处,将这些蛊惑军心之物尽皆收缴焚毁……”

赵贞摇摇头:“不必了,此物既已由箭矢射入城中,怕是城中不下半数将卒皆已在传看。即便此时收缴,又有何用?”

“如今我军兵不过千余,外城又已落入敌手。阖城陷落,也就这几日之事……更遑论若是传阅了降书,军中人人自危,人人皆相疑,又如何抗敌?”

赵贞缓缓取下自己的头盔,放置一旁,而后面色灰败地对那队率道:“且去将散落各处的降书收集收集,城中将卒人手一封。而后,捆缚本官,开城投降吧。”

“将军不可……”鞠队率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赵贞。而赵贞随后一语,却令那队率乍然惊醒:“此时开城,我自缚而降,或得苟且而活。然若是执迷不悟,则必死无疑!到时不光是城外敌军想要取我项上人头,便是身边心腹将卒,又何尝不是心有二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