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袅袅自鎏金碧月镂空香炉徐徐飘出,静静萦绕其中,隐隐于空间里织就一根绵长、不得触碰的紧绷的线。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有浅浅的呼吸声回荡这如死寂般的房间。

为这紧绷的氛围,更添一份诡谲。

“少扬放着那么多的事不做,只为到这陪哀家,倒真是有孝心了。”太后定力略差一筹,先开了口。话罢,她从美人榻上坐直了身子,手弯成兰花状执起一杯清茶,含笑啜饮着。

君少扬也不再保持沉默,微微一笑道,“皇祖母都道最近想着有知心人陪着才安心,只是小洛儿是个嘴笨的,不但未能好生陪着您,反而还招您生气了。先前在府邸孙儿已经斥过她了,她脸皮子薄不好意思前来致歉,便千求万请孙儿前来了。还希望皇祖母莫要同她一般见识,否则您若是气坏了身子,孙儿和她那是万死都难辞其咎啊!”

一番瞎话,他说得煞有介事,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有这么一回事呢!

太后垂眸,心思微沉,暗道:莫非是西门涟同他说了什么?

少扬此人,心性狡诈,最擅诈人,也有可能是他故意说这些来套话的。

心思电转间,她再抬眸时,面容已然是一片慈祥之色,“不过丁点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罢。”

打马虎眼,她向来运用得炉火纯青。

君少扬一挑眉,面上表情越发诚恳,“发生在皇祖母身上的,再小的事,那都是最紧要的大事。”

太后眉眼含笑,横他一眼,“你这小皮猴子,就净会拈些哀家爱听的说。”

一边,将手上的茶杯故意放得重了些。

‘砰’的一声清响,茶杯颤了颤,里边的茶却没有溢出来一丝半点的。

君少扬大呼冤枉,“孙儿这是实心实意的说心里话,皇祖母不信便罢,还这般冤枉孙儿,真教孙儿伤心。”

说罢,还抬起袖子,故意在眼下擦了那么两三下。

太后被他逗笑,“你啊,真是越来越会哄人了!哀家老咯,记性也不好了,你说这些哀家一时高兴了,然后就是左耳进右耳出的没什么用。倒不如留着些,哄得小洛儿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圆了皇帝想抱孙子、哀家想抱重孙的夙愿。”

“皇祖母说得就是有道理。”君少扬拍马屁拍得毫不含糊。

太后笑两声,“小洛儿是个懂事的,只是年纪小了些,你且忍着、让着些。”

“皇祖母!”君少扬敛起脸上不正经之色,从座位上起身,一撩袍子单膝跪在太后面前沉声道,“小洛儿年轻,行事难免有偏差,先前回府的时候她哭着向孙儿认错了,却未道出事情的始末,只道是冒犯了您。孙儿不明其由,便来请皇祖母告知,也好回去再指正她,以免得她再惹您不快。”

太后脸上笑容几不可见的一浅,绕了那几个弯子,真正的问题竟在这等着她。

果真,再不能小觑了他。

“不过是起了小的口角,她年轻气盛的难免话语有些过激,实也算不得冒犯。”她轻描淡写的说道。

“孙儿这便代替她向您道歉了。”君少扬深深行一礼,心里悄存了疑惑,脸上却像没事人一样。

太后也没看出他的异色来,却也没以为自己这般轻易地就将他糊弄了过去。她深谙言多必失的道理,便只笑道一句,“平身吧!”

“谢皇祖母。”君少扬起身,再坐于座位上,“皇祖母,先前听说您身有不适,不如现在便唤太医把个平安脉吧!”

太后摆手拒绝,“人老了,都是些老毛病,吃几副药也便好了。”

“皇祖母的身体是大事,怎可这般不重视?”君少扬却不同意,行出门令毕青去请太医。

“你这孩子……”太后望着回来的君少扬欲言又止,半晌幽幽叹息一声,“唉,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些。”

“讳疾忌医是极不好的,这还是您从前教孙儿的。”君少扬行到她面前蹲下,如曾经伴在她身边一般为她敲着腿,叮嘱道,“您有风湿关节炎,阴雨时候就莫要出去了,多待在暖和的地方。”

“哀家的宝贝孙儿最孝顺了。”太后低着眉眼看他,满足的笑了。

“孙儿的一切都是皇祖母赐的,孙儿不孝顺皇祖母,孝顺谁去?”君少扬换着手势给她揉着腿处,一边问她,“皇祖母,这力道可行?”

太后百感交集,除去那些私心算计与利用,她对眼前这孩子也是倾尽了心思的,而他除了在他母妃的事外从未教她失望过。一切,他都是在照着她安排的走,比她预想的还要走得稳健,这让她欣慰的同时,却也有些头疼。

西门涟……

一念及这个名字,她眼前便是浮现那一夜的御书房外的惨状,疾风如绞肉机一般源源不断把人卷上空中,一寸寸地撕裂,血肉横飞,简直是平身未见之惨烈、怵目惊心!

面色,也一瞬间白了起来。

“皇祖母,您脸色怎么突然这么差?”久久未等到她的回答,君少扬一抬头便是看见她这般模样,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怀疑的看着她。

太后骤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毕竟是走过大风大浪的人,便随机应变叹息一声,“太阳穴嗡嗡的疼,连带着头都晕晕沉沉的,浑身都难受得紧。”

这一番说辞由身子不康健的老人来说是毫无纰漏的,可是君少扬却分明觉察到从她放松后,她本微凉的肌肤在悄然回温。人只有在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时身体才会突然发凉,那么她刚才定是想到了什么不能同他说的事,被他打断才编出了这番说辞来。

那么,她瞒着的究竟是什么事呢?

君少扬想起方才存在心底的疑惑,再结合这个一想,心里隐约有某个答案呼之欲出。

却在这时,毕青领了皇帝最为信任的太医来。

“卑职(微臣)拜见太后娘娘、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二人于门外,齐齐出声行礼。

“平身!”眼见着太后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眸子,君少扬才出声道。

“谢太后娘娘千岁、太子殿下千岁。”二人起身,缓步走进来。

君少扬朝太医一颌首退到一边,太医恭敬地走过去,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一方丝帕遮在太后的手腕上,这才将手搭上脉。

“皇祖母身子怎样了?”君少扬问正仔细把脉的太医。

太医把好后方收回手,向君少扬行礼后方道,“太后娘娘身子尚康健,只是近些时日未得安枕而看起来憔悴些,微臣给开几副排气、安眠的药,太后娘娘只消服上三天便能见效。不过日后也定要仔细心情,好生调养。”

这话里透出的意思是:连日不得安眠故而憔悴,忧思过度而淤气于胸,药服下去三天才能见一丁点效果,还得仔细调养。只,心病还须心药医,他能断出来这些后边的得病人自己保持好心情才能把身体调养好了。

君少扬将这些一字不落都记在了心上,心里怀疑越发地深,脸上却是一片担忧之色,“那你定要为皇祖母好生调养。”

“微臣遵旨。”太医道。

太后摆摆手,“哀家的身子,哀家自己清楚。你现在事多,哀家也不多留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