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冷儿不知自己是何时落地,何时安全,更不知自己正身在何处。

热气在她鼻尖上游走,酥酥麻麻。身体有一刻僵住,萧冷儿抬头,那人正笑如春风望着她。

萧冷儿突然发现短短一瞬之间自己已经用了三个“春风”来形容他。呆呆望着眼前笑颜,她想不通,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没学问了。

目光移不开,她悲惨地叹口气,初步估计自己恐怕还要继续没学问下去。

萧冷儿并不是甚没见过世面的人。

前几日见到扶雪珞时,虽对他人所难及的玉影仙姿赞叹不已,却远不止失了心、丢了魂,但眼前此人……萧冷儿发现她竟无论如何也移不开视线。

正自愣神间,已听“丫”的一声,许是哪道门打开了,萧冷儿此刻自是没甚精力去关心那等小事。却是依暮云在房中听得她笑声吃了一惊,心下着急,吵着闹着要苏堇色放她出来,房门一开便急急叫道:“冷儿,你怎么……”话没说话,突然“啊”地惊叫一声。

萧冷儿终于能勉强侧过头去,见到的却是依暮云与她方才一模一样神态瞧着同一个人。不由叹了口气,喃喃道:“传说这丫头有个倾国倾城的心上人,连当初遇到扶雪珞也没见得多看两眼,这会儿倒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依暮云先是莫名,随即大怒,骂道:“洛云岚那八婆,总有一天我要撕了他的大嘴巴,看他拿什么再去嚼舌根!扶雪珞本来就不怎么样,他、他……”

萧冷儿摇头笑道:“雪珞听到他暮云妹子这般说他该有多伤心啊。扶雪珞不怎么样,那么,”她促狭地眨了眨眼,拉长声音,“眼前这位,在云丫头心里就很怎么样了?”

依暮云俏脸通红,哼道:“我懒得跟你耍嘴皮子。”她再看那人一眼,心中想法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这人、这人长得是不比扶雪珞怎么样,但他、他简直就是个妖怪!”

点了点头,站在一旁早已呆滞半晌的洛云岚兄妹和萧冷儿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

微微的温热抚上她下巴,身体又是一僵,半晌萧冷儿慢慢抬起头。他一手摇着明明恶俗无比、在他手上却无比风雅好看的折扇,一手搭着她下巴,神色玩味看她:“这般没礼貌的丫头还真是第一次见,连着两句话不理我也就罢了,竟还能如此无视我的存在讨论别的男人,我会伤心的,嗯?”他原本勾着她下巴的手绕到她雪白脖颈,两人玉颜相依,他最后一个“嗯”字,明明那般清越的声音,却偏生察出凭地氤氲的暧昧在他眉眼间挥之不去。

就像他明明那样清若山泉的容颜眸光一转、唇角一挑,便如同妖魅般让人再移不开眼。

前些日依暮云女扮男装闹华堂之时曾手摇折扇,萧冷儿自己开玩笑时也把玩过那扇子,甚至扶雪珞都曾拿在手中装模作样,但此刻看他手中那摇顿之间随意的风情,萧冷儿想,以后怕是再见不得旁人拿扇子了。

看着他含笑却是勾魂的眸子,萧冷儿便总觉脑子里有些温吞得不着边际,等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手已经停在他冰蓝色瞳眸旁边,急忙想要缩回来,却被他紧紧抓住,心中暗自羞恼,萧冷儿不得不抬头与他无与伦比、颜色却更暧昧的漂亮眸子对视:“小丫头,对第一次见面的男人就上下其手,这样……嗯?”他抬起她手,却是从他的面上再移到她的颊边。

那手带着温热的气息,由她的手,传到她耳边,面上像火烧一样,萧冷儿简直呼吸都要停止了。努力找到呼吸,吸气吸气再吸气,猛地推开他,萧冷儿踉跄退后几步,一手抚着怦怦乱跳的胸口,一手指着他,结结巴巴道:“你,你,你……”

他折扇倒转,状似不解地搭着自己鼻尖:“我我我?”

气沉丹田!萧冷儿顶着被残留热气蒸得像只煮熟螃蟹的大红脸,双手叉腰破口大骂:“你这臭鸡蛋臭鸭蛋臭鹅蛋臭得不能再臭的大混蛋,谁允许你叫我小丫头!谁允许你方才对我、对我……”她再次说不出话来,却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羞的。

抬起袖子闻了闻,他皱着英气如薄刃的眉,墨色的秀丽:“两天没好好洗澡,是不怎么好闻。对不住了丫头,等今晚沐浴过后再好好抱抱你。对你……如此如此,那般那般。”他朝她展眉一笑,满园花草顿失色,连站在一旁的依暮云也不由心驰神移,连忙转过脸去,暗道这双眼可真不是人能看的,一不小心连魂都该没了。

萧冷儿更气,狠狠瞪着他笑得百花齐放的容色:“讨厌的死妖怪,你再敢……”

他折扇一挥,打断她的话:“爱给别人乱改名的丫头,我既不叫‘臭鸡蛋臭鸭蛋臭鹅蛋臭得不能再臭的大混蛋’,也不叫‘讨厌的死妖怪’,在下——”他退后一步,左手撂玉色长袍,右手折扇轻摇,气势洒然若虹,颜色恬淡似水,笑容璀璨如花,绝艳双眸一转间,全场寂然,“庚桑楚。”

心中一动,萧冷儿不由自主轻声念道:“老聃之役有庚桑楚者,偏得老聃之道,以此居畏垒之山,其臣之画然知者去之,其妾之挈然仁者远之;拥仲之与居,鞅掌之为使。”

庚桑楚眸色一转,便自笑道:“小丫头好生解语。”

萧冷儿也不知为何脸上就是一热,忽又想起正经事,怒道:“你这讨厌鬼……”她猛然顿住,这“讨厌鬼”三字,不知怎的便从她口中跑出来,其中娇嗔暧昧味道,无论如何也再说不下去。

庚桑楚那折扇摇得更是惬意,从容笑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难为小丫头轻功这般糟糕还要光天化日之下闯人民宅,倒叫我意怜。若有甚疑问,不如就此问我,在下必为佳人解难。”他说着微微欠身,优雅之态,依暮云几女不由恍惚想到,能得此人如此相待,当真是好福气的女子。

萧冷儿却是气得几乎跳了起来:“你这人脸皮怎这般厚,小爷我现在堂堂正正回自己家,什么叫做贼!我轻功差?若不是你,我怎会失手!”她心中尚不解气,却忽然扭头看向方才那间房,便见打开房门中,苏堇色正走出来,几步来到庚桑楚眼前福了福身:“公子。”那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眼中温润的亮色不容忽视。

萧冷儿瞧着,有些气闷转过脸去。

庚桑楚含笑之间,点头再跃身坐回方才抚琴的树梢,随意拨弦笑道:“堇儿却是做了怎生错事,惹得佳人如此不快?”

苏堇色低声道:“依家父女是萧姑娘的朋友,堇儿抓了他二人,想来萧姑娘心中气愤不下,这才追了过来。”

她一句话之间,萧冷儿忽然悟到,自己只怕还是上了当,今日能否活着离开这里,倒成未知之数。不由自主看向树上那人,乱了心神。

庚桑楚笑道:“我家堇儿不懂事,丫头可千万莫要怪罪,我这就代她陪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