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冷儿自觉无趣,随意看向窗外。这一看之下,却不由大大惊艳。她呆在江南的时间其实并不多,这观仙楼虽极为著名,但在她想来也不过寻常酒楼,一次也未曾来过。今日乍见才觉观仙楼位于西湖边缘,本身地势颇高,这楼本身也极高,两人坐于顶端,位置极佳,一眼望下去,非但纵观西湖浩渺,竟还有把整个江南景色尽收眼底之势。其秀丽壮观,自不在话下。萧冷儿一时情绪大好,只觉心旷神怡。已听庚桑楚笑道:“听说这观仙楼原名是‘临江’二字,二十多年前有位文采颇甚的游侠在此饮酒,见西湖美景比同仙境,于是临去时以筷沾酒在墙壁上写下‘观仙’二字。这老板大抵也是想这‘观仙’比‘临江’更有意境,便把店名更了观仙楼。”

萧冷儿回过头来瞧他。

庚桑楚见她疑惑神色,笑道:“番邦蛮夷倾慕中原文化之博大精深,也是正理。既要来江南,自然该提前识得江南文化。”

萧冷儿轻哼一声,目注左手边墙壁,上果然书“观仙”二字,下笔精湛,经二十余年竟仍然神韵饱满。用庚桑楚绝对能听清楚的声音嘀咕道:“这人内力倒当真深厚,字也写得不错,可惜文化浅了点,‘观仙’比‘临江’有意境吗?恐怕也只有番邦蛮夷会这样认为。”

庚桑楚但笑不语。两人一时无话,只双双看楼外美景。半晌只见一人呈一坛酒向两人走过来,笑道:“鄙人姓赵,乃观仙楼不才掌柜,此为藏地一甲子的上等女儿红,天下也不过我观仙楼仅余两坛而已,乃酒中极品,却也配得二位公子好风姿。”

原来庚桑楚方才点菜时只叫那店小二随意上酒,他见这两人一个清丽绝世,一个妖魅无双,却都是让人一见就心驰神怡的人物,只觉没什么能配得上两人光彩潋滟,竟傻头傻脑跑去跟掌柜这般说了。这赵掌柜也是个妙人,一见两人容色大为惊诧之下,竟立时去酒窖拿出珍藏数十年舍不得喝的极品佳酿亲自给两人送来。

眼见周朝伙计与客人神色,萧冷儿心中一动,笑道:“赵掌柜实在客气,但如此大方送来您压箱底的宝贝好酒,只怕不止瞧这妖怪迷死人的所谓‘风姿’而已罢?”

庚桑楚立时抛给她一个大大的媚眼:“原来我在丫头眼里竟然这么有魅力,委实受之有愧。”

萧冷儿急于听赵掌柜的说辞,只给他个白眼就算完事。

赵掌柜有些诧异看萧冷儿一眼,沉吟半晌方道:“小公子好生聪颖。方才一见二位,鄙人确然惊讶,只因二位与鄙人两位故人无论容貌抑或风采俱是神似。二十多年前,鄙人亦在此以两坛陈年女儿红相请他二人。”

萧庚二人闻言同时向那墙壁上“观仙”两字望去。

赵掌柜不由笑道:“两位公子当真不俗。没错,便是二十年前题这‘观仙’二字之人。”

萧冷儿与庚桑楚相视一笑。庚桑楚瞧着萧冷儿如花笑靥,悠然道:“先谢过赵掌柜盛情,在下也是爱酒之人,本不该放过如此好酒,但——”他看了眼窗外十里连绵胜景,“江南之地秀丽典雅,今日既见如此壮阔美景,又哪管它风雅不风雅。”说到此猛一拍桌子,纵声道,“小二,上烧刀子!”

萧冷儿眼神陡然明亮,似笑非笑瞧着他。

赵掌柜也是大大意外,却不以为忤,抚掌笑道:“好,公子实乃性情中人!自与两位故人别过,老夫已二十年滴酒不沾,今日既见公子如此风华,非要共饮两杯才可。”

说话间小二已提了几坛酒过来,庚桑楚也不说话,自*拍开一坛酒向赵掌柜一诺,便自抱着坛子咕噜咕噜豪饮起来,赵掌柜也不客气,亦是直接提起一个坛子。

一口气喝下大半坛酒,他这才放下坛子,抬起衣袖随意往嘴上一抹,折扇翻转,击掌歌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萧冷儿本一直微笑望着他,此刻抱起庚桑楚放下那坛子随意饮了几口,以筷击坛,朗声相喝:“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前者豪气万丈,倜傥风流。后者玉容明媚,澄澈无暇。两人这一唱一喝,一时整楼寂然无声,所有宾客都不由自主停下手中动作,呆呆望那临窗边光辉耀眼似连仙也要比下去的人物,早已忘了呼吸。

庚萧二人一曲已毕,眉眼相触之即也不知怎的,两人心中便是一悸,均不甚自在转过脸去。

赵掌柜放下酒坛笑道:“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两位公子今日实在让老夫大开眼界,好久不曾这般痛快过!”

萧冷儿心中忽生豪兴,冲赵掌柜道:“赵大叔能不能借我纸笔一用?”

赵掌柜挥了挥手,方才那小二立时转身跑开,他这才转向萧冷儿笑道:“老夫有幸,二十年前得其中一位故人赐‘观仙’二字,引为珍宝。今天若得小公子真迹,便要向天再求二十年了。”

萧冷儿“噗嗤”笑道:“赵大叔,有个道理你可要大大的记住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凡事看看热闹也就成了。”

赵掌柜不由莞尔。

庚桑楚弯了弯眉,精致如月:“某人应该从来都不是那只看看热闹的君子。”

萧冷儿抿嘴道:“当然!我是谁!本少爷天生就是所有麻烦的克星,若没有我,哪里来的太平。”

庚桑楚笑容更至:“你为麻烦而生,麻烦因你而生。天下若不是有这许多爱管闲事之人,世人又怎会称它为‘闲事’。”

萧冷儿怒道:“好你个绣花枕头,你就故意要和我作对是不是?”

庚桑楚折扇轻摇,凑近她脸容笑道:“小丫头若这样认为,那就是这样了,我事事都依了你的。你若认为太阳是方的,或者今日有人咬死了只狗,天下如有一人不信,我定修理到他服帖为止。”

众目睽睽好奇揣测之下,脸皮打小厚逾城墙的萧冷儿第一次生生红了脸,既回不了嘴,当然更不能转身逃走,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双眼使上了全身力气狠狠瞪着面前笑得风生水起气定神闲那妖人。

正自忿恨间小二已拿着笔墨纸砚上来,萧冷儿立时大大松了一口气。她明知自己反应绝不该是这样,但今日却也实在拿自己无可奈何了。

铺开宣纸,萧冷儿挑衅看一眼庚桑楚:“既如此,本大爷自不会笨到放着免费的仆人不用。小楚子,磨墨。”

众人哗然笑声中,庚桑楚笑意不减,果然上前一步老老实实为萧冷儿研墨。

赵掌柜本以为她是要写字,却见她寥寥几笔下去,雪白纸张上已是墨迹点点,这才明白她是在作画。

庚桑楚却似对萧冷儿要做什么兴趣全无,只一心一意磨着手中的墨,眉目含笑,风致流转。那一双湛湛蓝眸似只要随意一转间就能勾了人魂魄去。